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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礼宾:看画与绘画——中国当代艺术史中图片与绘画的关系

2018年05月18日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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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礼宾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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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传统中国画的正确欣赏方式——“浸润”

今天的讲座题目是《看画与绘画》。现在绘画领域的教育有一些问题。先看画和绘画的关系问题,大家都有微信、微博,都看电视、看电脑。有些人可能会说,画画有什么用呢?我拍一张照片不就行了吗?我过年回家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春节来我家的人比较多,他们说,你是中央美院的,我们看了半天都看不懂你的画,你画得不像啊!

像与不像,本来就不是中国画本身的核心问题。所以,对绘画的理解,很多人都存在误区。我希望通过今天的讲座能为大家带来一些启示。

在图像的海洋里,绘画的立意点在哪里?我2006年第一次做展览,做的是抽象展。那时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看不懂抽象画,在中国90%以上的人都看不懂抽象画。为什么有抽象画存在,它和主体之间是怎样连接的?这涉及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中国文化界的主体建构问题。说白了一句话,就是知识分子在这个时代如何自处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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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画大家肯定都见过。在初中历史课本的扉页上有这张画。《马拉之死》是法国新古典主义画派奠基人雅克·路易·大卫于1793年创作的油画作品,收藏于比利时皇家美术馆。“马拉被刺”是法国大革命期间的一个重大事件,它不但被历史学家写进了法国革命史,也为艺术家提供了创作素材。1793年7月13日,反对暴政的女刺客科黛写了一篇详述暗杀马拉原因的讲稿,缝在衣服里,然后巧妙地进入了马拉的寓所,将马拉刺死于浴盆之中。

马拉是法国大革命的重要领导人之一。其实大卫本身也是法国大革命的重要领导者。他为什么能画这张画,因为他的政治身份,马拉遇刺之后,他第一个跑到了现场,画下了这幅画,那时候还没有相机,他画下速写以后,引起了轰动。就像现在,某个事件,我们把照片通过微信传播一样。当时没有现代的传播工具,绘画是最重要的传播途径。

 

我小时候经常看这张画,当时印得非常好,我和伙伴就有了争论,当时那个伙伴说这是一张画。我说不可能,这是一张照片。后来证明我是错的。以我当时的知识经验,不相信有人能把画画得这么像。

这里涉及到一个问题,十九世纪前叶,当照相术发明以后,绘画的传播功能没有那么强了,因为照片很容易复制,一张照片理论上可以洗无数张。

第一个问题,写实的画在这种处境下还要不要画。第二个问题,对国画的理解。在现代图像弥漫的时代,中央美术学院的很多学生都看不懂国画。我是自学美术史,考到中央美术学院的。在当时整个学习过程中我对国画只是一种符号式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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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张画是李成与王晓合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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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知道这张画是倪瓒的《容膝斋图》。为了考学,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只是一个知识,只是一张图片。我觉得从现在的视觉系统和解读系统来讲,能沉浸于这两张画不容易。为什么?因为我们的视觉感知系统都被改变了。我们天天看电视、看手机,在现在的图像识别系统里缺少了一种东西,就是浸润。

 

有个电影叫《富春山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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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山居图》局部

其实《富春山居图》确有其画,它分成两段,一段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一段在浙江省博物馆。为什么分成两段呢?这里有个历史故事,有个人叫吴洪裕,在临死之际,要烧《富春山居图》和《千字文》,“焚以为殉”,给自己殉葬。吴死后,家人先烧了《千字文》,次日再烧《富春山居图》。就在国宝即将付之一炬的危急时刻,人群里猛地窜出一个人,“疾趋焚所,起红炉而出之”,愣是把画抢救了出来。他就是吴洪裕的侄子,名字叫吴静庵(字子文)。画虽得救了,中间却烧出几个连珠洞,断为一大一小两段,起首一段已烧去,幸存部分也是火痕斑斑。从此,《富春山居图》一分为二。这个人是元末明初著名画家,元四家之一,叫倪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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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瓒

这个人一辈子基本上就漂在太湖上,关于他有很多故事。传说他有洁癖,古代江苏这个地方富甲天下,仆人的挑水,他一般都喝前面一桶水,而把后面一桶水倒掉,因为他觉得脏。他还经常洗树,每天早上拿着水洗他院子里面的树,不能脏。所以,他画的画非常轻,笔墨极简、极淡。后代很多人都临摹他,但都临摹不像。

李成也是影响中国画的一位伟大画家,但到了南宋的时候,他的画已经非常少了,基本上找不到他的原迹。我是到了2013年左右才真正能进入北宋画的感知体系。当时有一个机缘,上海博物馆展出一批国画,其中有一张画比《读碑窠石图》还早,是五代时期董源的画,我上午在那张画前站了两个小时,下午又站了两个小时。当时有个国画专业的学生在那里临摹这张画,他边临摹我边看,画了四五个小时。在那四五个小时后,我觉得开始理解中国画所谓的最高境界,气韵生动的感觉,画和人的身体之间是有感应关系的。

 

五代的画到了现在,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了。一般人在那张画面前看一眼就走了。我想大家也有去博物馆的经验,不要贪多,尽量只看一张,你看十分钟和看五秒钟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也问过我的学生们,我说怎么去研究一幅画呢?有的人说,研究骑在马上的人,他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个人画在上面,这个人是什么朝代的等。这样的研究当然很有价值,但是这样的研究只是一个中间层面的研究,是知识学的研究。在这之上还有更重要的层面,就是感知或者审美体验。我在博物馆经常听到身边的人说这张画是北宋的,好值钱呀,拿出去以后可以卖五个亿。还有就是这张画画的是什么,开始讲历史故事了。这样欣赏国画是没用的,这些和画本身的感知没关系。其实面对画的时候,最好是你和画面的直接面对。

还有一些人评价中国画的时候总说画的什么啊,看不懂。我要和这些人说,徐悲鸿、齐白石你们知道吧?民国时期厉害的画家不下一万人,但到现在你还知道几个?我说的是国画。再过一百年、五百年,还能留下几个?一百年能留下一两个就不错了。

现代中学教育中的语文解读模式是集中化、符号化,是一种典型的意义明确化的解读模式。我们习惯在读散文、小说的时候,要知道文章说了什么,而忽略了去感知整个文本的流畅以及文中人物的心理变化。其实整个文本的艺术魅力并不在于说了什么,而是在于怎么说的。绘画也是这样,关键在于怎么画的。

二、绘画中视直觉问题与感知体系的关系

我们以达·芬奇为例。这是他的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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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的《岩间圣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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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中国家喻户晓的一张画,叫《蒙娜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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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芬奇为什么能画出这么好的画?他画《蒙娜丽莎》到临死之前也没画完。达·芬奇在这个过程中最感兴趣的是什么?并不是画画这件事。大家知道,达·芬奇有一封很著名的信,是写给米兰大公的,他说我既会造船又会造工程器械,我还会造像潜水艇一样的东西,我还会设计戏剧,我还会写剧本。如果这些才能你都不太喜欢的话,我还有一个小的才能,就是画画。他是佛罗伦萨人,在研究佛罗伦萨的山河地川变化的时候,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鲸鱼的骨架,他又得出一个结论,佛罗伦萨这片区域曾经是大海。我们可以看到,这个人的精神世界非常丰富,他对生命的源头特别感兴趣,所以他在不停地画蒙娜丽莎,他绝对不只是简单的在画一个人。

 

罗斯金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他影响了两个人,一个是印度的圣雄甘地,一个是俄国的托尔斯泰。罗斯金是十九世纪英国最著名的批评家,他在建筑界、绘画界影响特别大,同时,他还对设计学有巨大的影响。在他十五岁之前已经能通背《圣经》,就是把《圣经》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下来。我说这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哪里?当时他母亲教他读《圣经》的方法叫做逐字读书法,就是用手指头指着读的方法。罗斯金读书的方法直接影响了他看建筑的方法,他有一本非常著名的书,叫《建筑的七盏明灯》。

他为什么看建筑的时候会感觉不同?是因为他把宏伟的建筑分成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去看,因为他感知方式的不同,所以他对建筑的感知和别人不一样。

当年,徐悲鸿在中央美术学院时有个著名的例子,有一天徐悲鸿站在讲台上,拿出一张画,这幅画画的是黄山。他问在座的京派老先生画得好不好,他说这是我学生画的。一个老师傅说画得好啊。没想到,徐悲鸿一下把这张画撕了,那些老先生都愣了,不知道什么意思。然后徐悲鸿说了一句话,这个学生没有去过黄山,竟然画出了黄山,这是不允许的。这种教学方式当然有它的价值。但是能不能允许另外一种价值存在呢?咱们都知道溥仪,他有个亲戚叫溥心畲,他的画最近几年火起来了,一张画卖几百万、几千万。这个人基本从来不去写生,他曾经是亲王、皇族,家里收藏有很多名画,所以他90%的时间都在临摹。有人会说这不是抄吗?但是哪个学书法的不临帖啊?临《兰亭序》,临了上万遍,临得很像,有功夫。那国画为什么不能临呢?

北宋时有许多商业画家,画“孩儿面”,什么叫“孩儿面”?就是小孩拿脸盆照脸,画家照着脸盆画。所以,画画抄不是问题,拼凑不是问题,问题是最后的成型厉害不厉害,气息行不行。最后透露出的品质和气息才是最关键的。

三、一个人看画的眼力决定了绘画能力

在这里提一下梁文道,他有一个著名的看画节目,在节目里他曾说,一个人看画的能力基本决定了他绘画的能力。看画,能看出好处所在,并能“点睛”,难度极大。比如,当你欣赏历史上的经典作品时,你看不懂的话,不要觉得很丢人。当你看画看到一定程度,看到它的妙处时,你再去动笔,可能就不一样了。视觉是这样,文字也是这样。中国有句话叫“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还有一句话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当你读了一万本书以后,你写出来的东西不可能很差。

陈丹青大家都很熟悉,我2016年在深圳给他做过一个个展,名字就叫“看画与绘画”。

这是他画的画册。他画的鲁本斯、委拉斯凯兹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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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作品

陈丹青有一个判断,认为在这个时代绘画的表现能力已经很有限了。我最近很忧虑,在中央美院毕业生作品展上,我发现传统的绘画技艺面对多媒体设计的时候,真的是太弱了。

 

这是当时的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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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叫丹青吗?丹是红色,青是蓝色。大家记住,一个聪明的画家,一个能成名的画家,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就像蒸馒头,要讲究火候。陈丹青的画保持了一种未完成感和速写性。

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抄照片的问题。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大家下乡写生爱拿着油画夹;现在的学生,下乡写生后光拍照片,回来以后把照片一放大,画几笔交上去了。面对照片的时候,如果画和照片没有差距,或者不能击破照片,就是抄照片。一个人如果陷入抄的境地,永远没有出息。但在2000年左右的时候,有很多的中国艺术家靠抄照片赚了几百万,甚至几千万。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因为我们的感知和思维方式背后有一个思维结构,就是简单的二元对立。

四、“破图集”——中国当代艺术家处理图像的方法展

有个画家叫里希特,在2008年之前中国有一千多个画家模仿他,就是把一张照片涂得模模糊糊的。里希特是用绘画的方法制造照片。中国的艺术家是用模糊的笔法抄照片。这就是不同。

怎样用绘画激活图像?这是超现实主义马格利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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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作品

他画了一张非常写实的烟斗,下面法文的意思是这不是一个烟斗。这是烟斗吗?是,像烟斗。不是烟斗吗?不是,它是颜料。

2016年4月,我在北京六环外举办了一个大型展览,有62位艺术家和240多件作品,是基于击破图象的选题。大家看过假山石吗?有个艺术家在不锈钢上敲的假山石,敲了一年多,现在他申请了专利。

 

这是我们学校城市设计学院一个大三女生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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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大家小时候在书桌底下干一些不能让老师知道的事情展现出来,做了三十个书桌,每个书桌里边都是这些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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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作品所有东西都是画布组建起来的。这是我们学校实验艺术系毕业的一个学生画的,佛龛、苹果都是他用画布支上去的。

为了击破图像,或者是为了让图像产生另外一种意韵,艺术家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其实这就是想使图像产生另外一种意义。

这个是隋建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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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建国作品

我在福州展出的时候他就计算,荷兰人现在正在怎么样站着,他根据经纬度把这个东西吊起来,都是按荷兰的角度吊起来的,牛都歪着。

 

五、从“图像池”展览看中国传统文化

这个展览叫“图像池”,展览的第一部分叫“文心”,它想表达艺术作品的气息和古代传统是相连接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必须从深度上去探寻道路,必须是品质上的复兴,而不是简单符号的照搬,并不是捏了个泥娃娃,用了个丝绸,画几笔水墨就是中国传统,而是要让别人看到品质,这才是最关键的。

第二部分叫“对影”。这个简单提一句,现在大部分艺术家为了能击破图像而创作了很多新奇的作品。这部分就强调图像的击破。

第三部分叫“守物”。有个画家为了克服他以前的绘画习惯,现在画画都不用画笔,用滚子,就像装修工人一样,他制造了一种特殊的滚子,他的画都是滚出来的。大家可以感受一下,艺术家在这个图像时代是多么辛苦!要想各种各样的办法、方式来使图像有一个缝隙,然后再撕开这个缝隙。

讲一下艺术语言的问题。艺术要回归语言,回归纯粹的语言,把一个世界真实的记录下来,既不支持你,也不支持他,就像傻瓜相机,这种最真实的可能是最有力量的。

关于主体的问题,在中国艺术界是基本被忽略的,什么意思?就是没有学过画但画得很好的人。《中国梦想秀》有一期讲的是我们学校一个食堂职工的故事,她叫汪化,她就是没有系统学过画画但画得不错,后来被发现了。但是这样的画家、艺术家在中国的当代艺术界中还不是主流。

后来办了几个展览都是强调艺术语言,因为语言不纯化很多问题都解决不了。

 

徐冰最近做了个电影特别好,可能会改写电影史。他搜集了一万多小时的网络视频,把它剪成了一部一个多小时的电影,很震撼。曹吉冈是用丙烯的方法画北宋的烟云,巨型作品,三米长,但不是国画。他通过摄影的方法,通过后期处理的方法,喷在丝绸上。

有个艺术家把他在法国吃面包的所有纸袋都留了下来,然后搞了个创作。我非常喜欢这个艺术家,举重若轻。其实语言的问题最终还是落到主体上。好,谢谢大家!

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8/0518/100105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