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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俐:我们应该了解的《诗经》

2018年08月17日 13:44

 

赵敏俐

赵敏俐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诗经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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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给大家讲的题目是《<诗经>与诗教》。我先对题目作一个解释。

什么是诗教?从字面意义上看,“诗教”指的是诗的教育。最早专门指《诗经》的教育,特别强调《诗经》对人的教化作用。中国古代有一部重要的著作叫《礼记》,《礼记·经解》中引用了孔子的一句话:“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这个说法从古到今继承下来,成为了一个特指的概念。

唐代诗人皎然在《答苏州韦应物郎中》这首诗里说:“诗教殆沦缺,庸音互相倾。忽观风骚韵,会我夙昔情。”这里的诗教指的是《诗经》的教育。宋代著名诗人梅尧臣的诗里也提到过“诗教始《二南》,皆著贤圣迹。后世竟翦裁,破碎随刀尺”。《二南》是《诗经》中的《周南》和《召南》,“诗教始《二南》”就是说“诗教”是从《诗经》开始的。作者认为《诗经》里描写的都是圣贤的事迹,值得后世去学习,只可惜后代的人在这方面做得不够,所以他说“后世竟翦裁,破碎随刀尺”。

在中国古代,《诗经》是被当作中国文学的典范来看待的。宋代以后,“诗教”的说法开始逐渐泛化,泛指关于诗的教育。这种变化与《诗经》有直接的传承关系,因为中国诗歌的源头就是《诗经》。

 

大教育家孔子对《诗经》有多重视?

“诗教”的概念就先说到这里,那么我们分析一下孔子的话。孔子说“入其国”,到了一个国家,“国”指的是当时的诸侯国。“其教可知也”,就可以了解到这个国家的教育状况,或者说教化情况。“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如果这个诸侯国的人个个都温柔敦厚,那就是受到了《诗经》的教化。在孔子看来,《诗经》具有特别重要的教育价值,也在民众的风俗教化中发挥着重大作用,因此他特别重视《诗经》。除了这句最经典的论述以外,他还有许多与《诗经》有关的著名言论。

段落一:

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对曰:“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

这段话中的“鲤”指的是孔子的儿子孔鲤。据说孔鲤出生的那一天,鲁国国君为了表示祝贺送上了一条大鲤鱼,孔子就以“鲤”字给儿子命名。有一天孔子自己站在那里,孔鲤快步走过庭前,孔子就问他“学诗乎”,学《诗》了没有?孔鲤回答说“未也”,没有。孔子接着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经》连话都没法说,于是从那以后鲤就开始学习《诗经》了。

段落二:

子曰“小子何莫学乎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孔子问“小子”为什么不学诗,“小子”指的是他的弟子和其他的年轻人。这句话是他在劝诫年轻人要学《诗》。后面他列举了《诗》的种种作用,可以感发人们的意志,用来观察社会和生活;团结同志朋友;也可以用来表达内心的不满,将不好的情绪宣泄出去。“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在家里可以更好地孝敬父亲,在朝堂上能更好地为国家服务。“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除了上面提到的功能以外,通过学《诗》亦可以学习文化知识,使人变得博学起来。

段落三: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关雎》是《诗经》中的第一首,孔子对这首诗的评价是“乐而不淫”,快乐但不过分;“哀而不伤”,包含着哀伤、哀痛的情绪,但不至于对人的身体或心理造成损害。

段落四: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师挚”是鲁国掌管音乐的太师挚,“始”是乐曲的开端,“关雎之乱”就是《诗经》里《关雎》这首诗。孔子说从太师挚开始演奏序曲一直到《关雎》的结尾,优美的乐曲始终在他的耳边回荡。在古代,《诗经》不仅是我们可以读的诗,还是可以传唱、配乐表演的诗。

 

孔子和他的弟子们在一起讨论诗,他的一个弟子子贡就问了: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如果一个人能做到贫穷时不谄媚,保有自己的人格,不会因为贫穷去低三下四地巴结别人;富贵时不骄傲奢侈,始终保持很好的品性,这样的人怎么样?孔子回答说: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这样的人已经可以了,但还没有达到很高的做人境界,贫穷仍能保持乐观的心态,富贵又崇尚礼节,才是更高的境界。子贡马上从中有所领悟,接着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诗经·国风·魏风》里有一首诗说“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指的是牛骨、象牙、美玉等只有在经过切磋琢磨的加工之后才能变成更美好的东西。对于人来说也是这样,光是品质好还不够,在这个基础上还要提升文化修养,是不是这样呢?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赐”是子贡的名字。孔子夸赞赐很是聪明,说现在可以跟他讨论《诗经》了,还说只要自己告诉他一件事,他马上就能够觉悟,能够举一反三。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诗经》一共有305篇,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思无邪”。就是说它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不正当的思想。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夏也就《诗经》向孔子提过问题。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这也是《诗经》里的诗句,形容一个人长得特别美。“倩”是笑起来特别的好看;“盼”指的是眼睛顾盼生姿的样子。“素以为绚”是说虽然穿着很朴素,但朴素中又透露出一种最华丽的美。子夏对这三句话不太理解,问孔子“素以为绚”要怎么解释。子曰:绘事后素那时候的画都是绘在布帛上,有了布帛才能从事绘画,质地好的布帛能使画作看起来越发美丽。这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表现的意思有点相近。子夏也特别聪明,马上联想到对《礼》的学习,继续问孔子说礼后乎学《礼》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一个人在端正了自己品格的基础上学《礼》,就会自然而然的懂得《礼》,学得很好。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孔子听到子夏的话以后非常高兴,他说我跟你讲过的道理,没想到你反而用它启发了我。“商”是子夏的名字;“起”是启发的意思;“予”是指孔子本人,孔子说现在真的可以跟子夏谈论《诗经》了。这是孔子与其弟子之间的对话。

《论语》里还有一句话说: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这里提到的《诗》不仅是一般的诗,还是一套文雅的语言。古人讲话特别讲究语言运用是否标准文雅,哪个地方说哪种方言,哪种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这些都可以从《诗经》中学习到。

第三,上面我们提到了许多条孔子论《诗》时说过的话,那么针对这些观点,我们可以提出几个问题。第一,孔子为什么如此看重《诗经》?第二,为什么“不学诗”就“无以言”?当然孔子指的并不是就真的不会说话了,而是不能在特定或不同的场合说出得体的话。第三,《诗经》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功用?第四,“温柔敦厚”是一种品性,一种很高的做人境界,通过学习《诗经》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第五,“诗教”在中国古代占有什么样的地位?今天我们是否还需要“诗教”?要想清楚地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先要对《诗经》作一个简单的认识。

 

我们应该了解《诗经》

《诗经》大家都很熟悉,或者说大部分人对“诗经”这两个字是非常熟悉的,但仔细阅读过的人却比较少。总体说来,《诗经》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内容。

儒家思想在中国古代社会一度占据统治地位,儒家经典中最重要的是“六经”。《诗经》就是六经之一,尤其在先秦时代更是“六经”中的第一部著作,高居六经之首。这一点在先秦的很多论述中都能得到证实。比如在《庄子·天运》中记载了孔子对老聃说过的话: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熟知其故矣。孔子说他学习和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礼记·经解》中前期对“六经”的排序也把《诗》排在了第一位。在荀子创立的儒教中,流传下来的“五经”的排列顺序仍是把《诗》放在了打头的位置。在先秦时期,不管是“六经”还是“五经”,《诗经》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可见其在中华民族文化经典中的地位非常崇高。

那么它为何具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呢?这是因为它经过了历史的检验,本身具有巨大的文化价值。一部书能不能成为经典,不是由一个人或一群人说了算的,而是要一代人说了算。如果被整个时代的人认可,它就是时代经典。如果几代人都认为这部书是经典,那么它就是几个时代的经典。以此类推,真正的经典需要经过世世代代的考验,像《诗经》这样的著作就属于真正的经典。这就像人一样,自己说自己伟大是不算数的,几个人说你伟大也不作数。一个时代的人说你伟大,那么你顶多是那个时代的伟人。只有在经历了世世代代之后,全民族的人说你伟大,那你才是真真正正的伟人。孔子就是这样的一位伟人。

那么《诗经》的价值究竟表现在哪里呢?首先要明确一点,《诗经》不同于后世的诗歌选本。《诗经》在春秋时代被称为“诗三百”,它收录了从商代中期到春秋中叶的总计305篇作品,大约在公元前六世纪中叶被编写成书。我们今天习惯把《诗经》称为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它是以诗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但并不准确。那个时代的诗不同于后世的诗,它承担着复杂的社会文化功能。所以《诗经》不同于后世的唐诗三百首,更不同于我们现代人编辑的诗歌选本。它虽然以诗的形态呈现出来,但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它当成一部纯粹的诗集。后面我会详细解释这一点。

《诗经》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为什么要这样划分呢?按照汉族的说法,“风”是用来讽喻和教化的;“雅”用于国家政治及礼乐生活上的一些大事;“颂”用于歌颂祖先功德。宋代儒学大家朱熹认为风诗主要是“里巷男女”用来咏唱抒情的。在现在的中小学课本或大家固有的知识体系中,《诗经》往往被称作民歌。这里的“里巷男女”不同于我们现在所说的民歌。古代所说的“里巷”,指的是居住的区域和范围,在一个地区产生的社会层面的诗不一定是民歌,它可能是由各个阶层的人创造的。

雅和颂是圣人之徒所作的朝廷郊庙之词。从作者的层面来讲,这里的“圣人”指的是有一定文化修养和社会文化情怀的人。从音乐层面来讲,宋代有个叫郑樵的人说:“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也就是说表现各个地方风土民情的诗歌属于“风”;主要在周王朝的朝廷和贵族阶层中流行的音乐叫“雅”;用在宗庙祭祀时的歌曲是“颂”。

“风雅颂”三个部分都有其特殊意义,和我们后代的诗歌分类截然不同。比如我们读唐诗三百首,它也有分类,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绝句等,这都属于诗的体裁。而《诗经》的分类包含作者、音乐,以及诗的功能和用途,由于所蕴含的内涵的丰富程度不同,所以《诗经》与后代诗歌的分类有本质的不同。

 

那么古人编《诗经》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一采诗以观民风据《礼记·王制》记载:“天子五年一巡守(狩)。岁二月东巡守,……命太史陈诗以观民风。”第二劝谏君普查时政。据《国语》中的《邵公谏厉王弭谤》篇记载,当时有一位叫邵公的公卿大夫,他劝谏周厉王时说“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具体这个“献诗”是要干什么呢?就是劝谏君王体察民情民意。《诗经·大雅·民劳》中有这样的句子:“王欲玉女,是用大谏”,也是强调了诗的劝谏作用。第三祭祀和宴飨中作乐。第四教育贵族子弟。古代有部书叫《周礼》,里面有句话说的是“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成均”是古代的学校;“大司乐”是管理学校教育的一位重要人物;“合国之子弟”,指教育当时的学生。那么他用什么来教育呢?“以乐德教国子,中、和、祗、庸、孝、友。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大咸》......”这些内容都和诗有关。

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是太师(即大师),他也是负责教育的。《周礼•春官•大师》里说,“大师掌六律六同,以合阴阳之声”,“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他负责音乐,也负责诗歌。我们现在说《诗经》有风雅颂三种体裁,赋比兴三种手法,这六者在周代都是有太师专门来教的。不过当时的“六诗”和今天的有些区别,当时的“六诗”主要是教如何学习《诗经》,如何借用《诗经》来表达思想情感等。

在周代,仪礼和宴会的场合经常演奏《诗经》。《仪礼·燕礼》中记载,古代的诸侯和国君等在举行重要宴会时,有专门的乐工负责献唱《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等诗歌,另外还要歌颂《国风》里的诗。这里的《国风》指的是乡乐,乡指各个地方。“乡乐”包括《周南》:《关雎》《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蘩》《采苹》等等。为什么会以歌唱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用到《诗经》呢?因为《诗经》不仅是以诗的形式来呈现,还能用音乐的方式来表达,通过多种审美形式来达到预期的效果。也就是说,早在周代的时候,人们就知道对道德品性的教育不能光是空洞的说教,而要通过艺术熏陶来使人潜移默化地受到教育,这才是最好的教育方式,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寓教于乐。

既然《诗经》在古代社会承担了那么多的作用,那么它包含的作品必然非常优秀,内容特别丰富。《诗经》之所以被奉为经典,原因在于其自身的伟大,而这种伟大又能被后人认识和认可。事实上,在当时,《诗经》就是一部具有典范意义的著作。从风、雅、颂的分类和古人编辑它时考虑到的多重目的,我们不难看出,《诗经》在周人的生活中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它是周人建设其礼乐文化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部具有政治、道德、伦理、哲学及审美文化教育意义的著作。

大家都知道,我们从小接受教育要用到教科书,这些书都是由教材编写委员会编写的,里面选择的多是一些经典篇目,我们从中学到的基本是纯粹的文化知识。但是在周代社会,除了作为基本的教材以外,《诗经》还被用于宗教礼仪和王朝政治的教化。《诗经》这部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编成的。有学者研究表明,《诗经》的编成经历了比较漫长的过程,它最后写定大概在公元前六世纪左右,此前都处在一个不断编辑和修订的过程中。我们尽可以想象周人在文化教本的编写过程当中下了多大的功夫。

(根据宣讲家网报告整理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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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8/0817/1013652.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