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纸张 字号选择:超大 行高 带图打印 返回原文

首页 > 文化博览 > 博古通今 > 独家讲稿

杨国政:在沉默中走向孤独——谈卢梭的《对话录》

2019年01月08日 16:46

 

QQ截图20190108161052

杨国政 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法语系教授

点击观看完整报告

点击观看精彩论述

这个系列的讲座叫外国文学名著鉴赏,我今天所讲的《对话录》虽然不是名著,但它的作者很有名,就是卢梭。卢梭的大部分作品都很有名,像《忏悔录》《新爱洛伊丝》《爱弥儿》等,都是家喻户晓的,甚至是大众的必读书,但是《对话录》很多人都不知道。今天讲这本书,正是因为它没名,而且这本书还是一部比较奇特的书。

一、让-雅克·卢梭生平

现在我就给大家介绍一下《对话录》,以及从这本书出发,看一看卢梭晚年的心路历程。

卢梭全名:让-雅克·卢梭,是十八世纪法国著名的哲学家、作家。但如果今天卢梭坐在台下,或者听到了我今天这么介绍他,肯定会冲到台上,揪着我的衣领说,你是在骂我。为什么呢?因为我介绍他时,用了三个卢梭最不喜欢的词:法国人、哲学家、作家。

另外我们看一下他写作生涯中的几种身份。第一种身份是音乐家。在1750年之前,卢梭的作品主要是一些歌剧,比如《乡村卜师》《风流的缪斯》等。这时的他身份是音乐家,这一点大家知道得少一些。其实卢梭还自己创造了一套音乐记谱法。

第二种身份是哲学家和小说家。这两种身份奠定了卢梭在历史上的地位,是在1750到1762年间。卢梭最主要的代表作都是写于这个时期,比如《论科学与艺术》《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新爱洛伊丝》《社会契约论》《爱弥儿》《论语言的起源》《政治经济学》等。

第三种身份,卢梭到了晚年,其实是一个自传家。比如《致马勒泽尔布先生的四封信》《忏悔录》《对话录》《漫步遐想录》等。

在谈《对话录》之前,不得不提一下《忏悔录》,或者说提一下卢梭生活中的一些重要事件。

卢梭活了六十六岁,成名很晚,在四十岁的时候才成名。他写作的时间只有十几年。那么卢梭为什么花那么长时间写自己呢?先来谈谈卢梭一生中的几个节点。第一个节点:1728年3月14号。卢梭是个孤儿,他生下来母亲就去世了,后来他父亲因为和别人发生纠纷跑了。卢梭等于是寄养在舅舅家的。舅舅对他的关心不够,把他送去当学徒,在当学徒时,他经常受到师傅的责骂,所以卢梭的童年过得非常不愉快。

1728年3月14号,卢梭16岁了。有一天卢梭外出到日内瓦城,晚上回来时发现门外的吊桥已经吊起来了,他决定不再回城。从此卢梭踏上了流浪的道路。他转辗于一些城市,像安纳西、都灵、里昂、威尼斯、巴黎等。这时卢梭主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吃饭。为了谋生,他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宗教信仰,而且还做过仆人、家庭教师、秘书、乐谱抄写员。这时的卢梭最渴望的是成名、发财,但是处处碰壁,一事无成。

 

第二个节点:1749年10月。卢梭本来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著书。但是在1749年,他38岁的时候,一次偶然的事件使卢梭走上了这条路。当时卢梭的朋友狄德罗因为发表了反对教会的文章,被关进了巴黎郊外的万森纳监狱。作为他的朋友,卢梭经常去监狱里探望狄德罗。1749年10月,卢梭前往监狱探望狄德罗。从巴黎到万森纳监狱的路不近,再加上天气很热,卢梭走得又累又热,为了在路上消除疲劳,卢梭买了一本《法兰西信使》杂志,在杂志上他看到了一则第戎学院的征文广告,题目是《科学与艺术的进步是否有助于敦风化俗》。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用卢梭自己的话说,就是当时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变成了另一个人。

卢梭在很多作品中反复描写了当时的感觉,像触电一样,眼前划过一道亮光,全身好像受到一次巨大的震动,像喝醉了酒,连呼吸也感到困难,心怦怦直跳,两手发抖,眼泪把胸襟都湿透了。他不得不靠在一棵橡树下,等他缓过神来,把自己在橡树下的思考写成了《论科学与艺术》拿去征文,结果一下子获得了大奖。从此卢梭一举成名。在这之前,卢梭只写过几篇内容肤浅、毫无反响的短小诗歌和歌剧作品,从来没想过当作家。

《论科学与艺术》的成功使卢梭一发不可收拾,走上了作家的道路。从此他连续发表了很多代表性的作品,这些作品也奠定了卢梭的历史地位。

第三个节点:1762年。1762年,卢梭的著作《爱弥尔》出版了。因为《爱弥尔》宣扬自然宗教触怒了教会,巴黎高等法院指责卢梭的学说是犯罪,判查禁没收和烧毁《爱弥尔》,而且要将作者抓起来。1762年6月8号,逮捕令下达了,卢梭踏上了长达八年的流亡道路。这段时期,卢梭居无定所,到处受到驱逐,几乎与所有朋友都闹翻了。

在逃亡的路上,卢梭对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开始反思,他开始收集资料,写了一些片断,但还是没有下决心要系统地回顾自己的一生。促使卢梭拿起笔,决心写自己的一生的又是另外一个节点。

第四个节点:1764年12月31号。那时,社会上流传着一本小册子——《公民的感情》。这个小册子是匿名的,但后来大家猜出来出自伏尔泰的笔。小册子以非常诽谤性的语言说卢梭是一个小丑,一个疯子,一个骗子;说卢梭攻击基督教,侮辱耶稣,煽动暴乱;说卢梭人品很差,带着可怜的老婆,像丧家犬一样到处逃跑。尤其是这个小册子捅到了卢梭最疼的地方,这就是揭露了卢梭把自己的五个孩子都给抛弃了,一个也没有养。

可以说这个小册子所揭露的事情,很多是诬蔑,但是有一点,卢梭抛弃自己的五个孩子的事情给了卢梭当头一棒。因为他一直遮遮掩掩的事情终于公开了。他感到自己在人们的心中已经是一个无赖、恶魔。所以卢梭要拿出证据来,要为自己辩护,要证明自己的无辜。这就是《忏悔录》的源起。

《忏悔录》从卢梭的出生一直写到1765年。按卢梭的设想,《忏悔录》还准备写第三部。但我们今天看到的,并没有第三部,也就说第三部卢梭根本就没有写,或者没有写完。什么原因呢?

 

我们再谈一谈《对话录》的写作源起。1766年,卢梭与英国哲学家休谟闹翻了。他怀疑休谟和巴黎的狄德罗是一伙的,休谟把卢梭请到英国来是一个圈套,目的是诱惑卢梭落入他们的圈套和陷阱,以便使卢梭在异国他乡更好地受控制。在英国流亡一年半后,1767年5月22号,在极度的恐慌中,卢梭逃回了法国。到法国后,他不敢使用自己的真名,用了化名——让-约瑟夫·勒奴。在他的保护人孔蒂亲王的安排下,他辗转于特里堡、里昂、格勒诺布尔。尽管每到一处,卢梭还是受到相当多人的欢迎和款待,但他感到自己的周围都是陷阱,都是迷雾。他感到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阴谋所包围。他在《忏悔录》中对自己这一时期的心态有所描写。比如,卢梭认为,他头上的房顶有眼睛,周围的墙壁有耳朵,他被许多心怀恶意、目不转睛的密探包围着,心绪不宁、精神恍惚。

这种情况说明卢梭已经进入了非常恐惧、狂想的状态。他这时的心态可以用这么几个词来形容: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杯弓蛇影、捕风捉影。因为谁对他冷淡,他就觉得谁对他有恶意;谁对他殷勤,他就怀疑谁别有用心。他这时的心态就像《唐·吉诃德》中和风车作战的骑士一样,感到周围都是敌人。卢梭在噩梦般的狂想中把自己折磨得精疲力尽。这个时期,卢梭感到自己生活在黑暗中。他说,黑暗势力就像一道坚固的城墙,把我包围在里面。他们将把我装在棺材里活活地埋葬。在表面上,他们没有控告我,也没有逮捕我,更没有惩罚我,但是他们在背地里捣鬼,使我的生活变得难以忍受,这比置于我死地还要狠毒一百倍。

当时是1770年,卢梭已经过了八年的漂泊生活,他感到自己这一生也很快就要结束了。如果自己再不洗刷诽谤的话,那些恶名有可能就会永远流传下去。所以他急不可待地回到巴黎,做最后的挣扎。

卢梭凭借的武器是什么呢?就是令对手胆战心惊的《忏悔录》。在英国流亡时,大家都知道卢梭正在写一本回忆录。大家都感到,他写不出好话来,所以都非常害怕。但是卢梭还是有所顾忌,因为他的书里面写了很多跟别人的事情,如果生前出版的话,影响太大。所以,他决定身后再出版,但是可以先透露一点内容。

1770年,卢梭的《忏悔录》第二部写完。书的主要内容讲述了卢梭到达巴黎与哲学家朋友们从交往到交恶的过程,也就是他所谓阴谋的起源。1771年5月,卢梭身穿为自己选定的特有的亚美尼亚人的服装,头戴着假发,两眼放光,面对着由一些贵族朋友所组成的听众,对书的内容进行了朗读,小范围内释放某些内容。卢梭从上午九点读到下午三点,两眼放光,读得满怀激情,对于《忏悔录》的效果,他抱着巨大的期待。读完之后他说,我说的都是真话。如果有人知道的有些事情和我刚才叙述的相反,哪怕经过了一千次的证明,他知道的也只是谎言和欺骗。而我呢,我高声、无畏地声明,将来任何人,即使没有读过我的作品,但用他自己的眼睛考察一下我的天性、性格、操守、志趣、爱好、习惯以后,如果还相信我是个坏人,那么他自己就是一个理应掐死的人。

卢梭这段话说得非常毒,也就说他的书就是他的心,他已经把心都掏出来了,如果你们还相信我是一个坏人,那就该死。他希望朋友们听到之后,对他有热烈的拥抱,并且表示原来都是冤枉你了。他尤其希望他的敌人,那些阴谋的操纵者能跳出来和他展开辩论。因为卢梭认为,《忏悔录》不仅是一面镜子,让人看到了他的内心是多么善良和无辜,同时也是一面照妖镜,照出了敌人的阴险和毒辣。可是卢梭朗读结束之后,大家都默默无言,所以《忏悔录》写到这戛然而止。卢梭前后花了五年的时间,寄予了无限的希望所写成的这份自辨词是什么呢?就是“沉默”。这个“沉默”宣告了卢梭这次孤注一掷的失败。到后来卢梭被封口,被禁声了,他连朗读的权利也没有了。因为1771年5月10号,卢梭从前的朋友,曾经向他提供过住所和保护的埃皮奈夫人,感到自己的名誉在《忏悔录》中受到了损坏,要求警察局出面干预,制止卢梭公开朗读。而卢梭感到,他向敌人发出了挑战,本想同敌人进行面对面的对峙,但是敌人却躲藏起来。他感到自己落入了一口深井,看不到亮光。

 

卢梭晚年,他最为焦虑的就是底以什么样的面目示人,尤其是给后人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印象。卢梭不甘失败,他必须开口。所以他需要找到一种更加有效的方式和语言来写自己。这时卢梭产生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想法,从1772年到1776年,他先后又花了四年时间,写下了数百页的《对话录》。《对话录》的全名是《卢梭评判让-雅克:对话录》。

刚才说了卢梭的《对话录》不是一部名著,读得人最少的。除了1782年,卢梭刚去世后,他的朋友穆尔杜借用卢梭生前影响的余波,在日内瓦出版了《对话录》的三篇对话之外,从1782年到《对话录》再次面世出版,时间已经横跨十九世纪,到了二十世纪。也就说直到1959年,法国伽利马出版社出版了《卢梭全集》,这时候《对话录》才再次出版,作为全集的一部分。1962年,由福柯作序的《对话录》单行本出版。到了1999年,弗拉玛里庸出版了普及型的袖珍版。如果一部书出版了袖珍版,说明这个书可以流行。据我所知,1990年《对话录》才首次被译成英语,而《对话录》的中译本是2007年才出版。

为什么《对话录》的阅读情况这么冷清?这个原因不在我们,在于卢梭。主要的原因是这本书读起来非常得不舒服。

研究者几乎都是从病理学的角度来读,认为它是卢梭妄想症达到巅峰和发疯状态的一份新的证据。为什么这本书读起来不舒服?首先卢梭自己对于这本书的特点有清醒的认识,他感到为自己辩护是一种屈辱,往往是因为有污点才为自己辩护。而卢梭感到他是无辜的、善良的,他应该受到公众的尊重,甚至赞美。

在《对话录》的写作过程中,卢梭的心情是非常悲凉痛苦的。他不得不面对那些别人对他的令其伤心的看法。每当他想到过去所受到的某些待遇,他便感义愤填膺、不能自已,以至于写作完全变成了一种受刑,他经常不得不搁笔。他自己说,我经常处于这样一种痛苦而忧伤的心境。由于不堪忍受,不能连续进行一种如此痛苦的活动,我每次只能投入很短的时间。

当卢梭在回头重读这部作品时,发现这些对话过于冗长,曾数次试图删节,使其更加通顺和连贯。但是修改对卢梭来说又是新的折磨,他不再改了。

为什么《对话录》这本书无法卒读?因为卢梭没想把《对话录》写成一部文学作品。他认为读者从《对话录》中读出乐趣,是对他不幸的一种消费。谁才能读得下这本书?他认为只有热爱真理和正义的人才有兴趣和勇气深入到这一杂乱而啰嗦的迷宫中,读出真实的卢梭。《对话录》的写作抱着满腔的激愤和喋喋不休,把我们带入了一个非常阴森、恐怖、诡异而又令人匪夷所思的氛围。这就使《对话录》的阅读变得非常压抑。在这需要说明一下,尽管这本书是卢梭在疯癫的状态下所写,但其实并不是语无伦次的梦魇。应该说卢梭在书中还是充分展示了他细腻入微、千折百回的说理才能。

二、《对话录》的内容和特点

(一)《对话录》的内容

卢梭在《对话录》中虚构了一个对话的场景,并且将自己的名字一分为二,一个是“让-雅克”,一个是“卢梭”。而且在书中还虚构了一个人物——“法国人”(这个人的名字就是“法国人”)。

下面我在介绍这本书时提到卢梭的时候,指的是带引号的卢梭,不是卢梭本人,仅仅是《对话录》中的人物。当然了,让-雅克也是。

这三篇对话是“卢梭”和“法国人”围绕着一个始终没有露面,同样也是虚构的一个人物——“让-雅克”的评判展开。“卢梭”和“法国人”他们都不认识“让-雅克”。“卢梭”是评判者,“让-雅克”是被评判者。这时候大家都已经猜出来,谁才是要评判的,谁才是卢梭本人呢?是“让-雅克”,或者说卢梭本人是“让-雅克”的原型。这样的话,《对话录》就构成了一部第三人称的自传。他试图站在他人的立场上,以公正的立场来观察自己。

看一下这三篇对话的内容。首先“卢梭”是日内瓦人,他有着一颗热爱真理和正义的心,他不认识“让-雅克”,但是他读过“让-雅克”的书。读了“让-雅克”的书之后,他认为“让-雅克”的书宣扬的都是真理、正义、美德。人们读了“让-雅克”的书会变得更有人情味,更公正,更高尚。他认为“让-雅克”是唯一的大自然画家和人类心灵的历史学家,只有“让-雅克”怀着正直和纯真的心灵去寻求真理。“卢梭”认为,能写出这样书的作者,肯定是一个诚实、善良、坦率的人。否则的话,一个虚伪、恶毒的人无论如何不能写出这样令人向善的作品。

 

然后是“法国人”(书中没有交代他的职业和社会地位),这个无名无姓的“法国人”浓缩了卢梭本人心中所有法国人的集体形象。就是无知、不清醒、自以为是。这个“法国人”从来没有见过“让-雅克”,也没有读过“让-雅克”的书,但是他知道“让-雅克”其人。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只是从一些哲学家先生们的口中和社会传闻得知“让-雅克”。“法国人”口中的“让-雅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令人深恶痛绝的魔鬼,一个寡廉鲜耻的剽窃者,一个声色犬马的无耻之徒,一个忘恩负义、毫无人性的无赖。他说这个大肆鼓吹美德的家伙只不过是一个背负着掩藏起来的罪过的魔鬼,四十年来在一个正人君子的外表下掩盖着一颗恶鬼的灵魂。“让-雅克”在“法国人”口中是全人类共同的玩偶、笑柄、敌人,是全人类最受唾弃的人。他的书像毒蛇一样分泌着毒汁,引人误入歧途,走向堕落。

从刚才的介绍来看,“卢梭”和“法国人”对“让-雅克”的印象截然相反。这个时候“卢梭”说,这就奇怪了,我跟你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读过书的作者和你所描述的这个恶棍肯定是同名的两个人。而“法国人”则坚信他们就是一个人,俩人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商定让“卢梭”去见“让-雅克”。“法国人”不是没读过“让-雅克”的书吗,让“法国人”去读那部书。双方约定半个月之后再见,看看到底谁说得对。这就是第一篇对话的内容。

半个月后,俩人如约见面了,交流对“让-雅克”的印象。“卢梭”先说,通过他的调查和观察,认为“让-雅克”人如其文,是一个朴实、诚实的人,性情温厚、平和,虽然也有缺点,但是内心从来没有产生恶毒、仇恨、犯罪和嫉妒的心理。永不作恶是“让-雅克”的第一信条,他的心灵健康,但是性格软弱;他崇尚美德,富有美好而高尚的情操;他感觉敏锐,容易激动,却反应迟钝,尤其是害怕思考;他也追求食色之欲,却适可而止而不沉溺于其中;他不以清贫和清高而自诩,也不费尽心机的追求财富,靠抄乐谱挣点小钱改善生活就很满足,闲暇的时候收集植物标本以自乐;他喜欢孤独,喜欢退隐,他不是社会上传闻的厌世者,不是一个没有人性的狼人;他性格随行、心血来潮,但是缺乏坚定的意志和毅力;他有很多宏大的构想,想做很多的事情,但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困难就足以使他止步不前、前功尽弃;他整天研究音乐,研究植物,逃避现实,生活在漫无边际的遐想当中。

“让-雅克”生活当中因为自己的懒惰而无法实现的愿望,都是通过想象来得以实现的。也就说,他具有丰富的想象力,有很多的愿望,但他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毅力去得到。他举止拘谨,性格腼腆、性情随和,缺乏心机,一说话就露怯了,说起傻话来却不自知,从而给很多人留下了很多把柄。但总而言之,“卢梭”对于“让-雅克”的观察印证了“卢梭”读书的印象。这是《对话录》第二篇对话的内容。

第三篇对话该轮到“法国人”了。“法国人”开始交流他阅读“让-雅克”书的感受。为了集中精力研究“让-雅克”的作品,这个“法国人”躲到乡下去研读了几个月。这次阅读在他的头脑中引起了一场风暴,他被“让-雅克”的书深深打动。他发现,根据自己阅读的体验,这些书根本就不是东拼西凑、自相矛盾,而是发自内心,又经过了深入的思考,构成了一个连贯的体系。这些书宣扬的是一种朴素的学说,致力于人类的福祉。“让-雅克”的书虽然丰富,但是它的根本原则是人生来是幸福和善良的,而社会使人堕落和变坏。恶习和谬误本来与人的性格格格不入,这些东西是从外部渐渐地深入到人的心中,从而使人变坏的。“法国人”对作者充满了诚挚的敬意,他感受到的是一颗高贵、率直、没有敌意、正直的心灵。所以“法国人”从读书中得出结论,作者必定是一个心怀坦荡、诚实率直,热爱生活和人类的人。否则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社会上流传的那个恶人,怎么会写出这样的书来?

这时候“法国人”反思原来所得到的那些印象:原来我没有读过“让-雅克”的书,我听信的都是别人的话。这些人这些话,都是来自于哲学家,来自于这些先生们。而这些先生们都是断章取义、别有用心。从此“法国人”对于这些哲学家,对他们的信任和敬重一扫而光。尤其是又听过了“卢梭”的叙述,更加印证了他对“让-雅克”的印象。他认为,这部书的作者和“卢梭”所描述的“让-雅克”完全相符,就是一个人。这个“法国人”比“卢梭”更近一步,他认为根本不需要见作者,多余,“让-雅克”是无辜的,他是一个惊天阴谋的受害者。而“法国人”是被那些哲学家蒙蔽了眼睛,他们把“让-雅克”描写成一个无以复加的恶棍,是别有用心的。

 

最后,“卢梭”和“法国人”意见达成一致,“法国人”决心与“卢梭”一道去保护“让-雅克”的手稿。为什么?因为现在恶势力过于强大,“让-雅克”生前是不能恢复他的清白名声了,他们俩就去保护“让-雅克”的手稿,给后人留下一份证明。所以“法国人”的声音和“卢梭”的声音从对立走向了合流。以上是《对话录》的三篇内容。

(二)《对话录》的特点

福柯曾将《对话录》称为“反忏悔录”。这个“反”不仅仅是形式上的。《对话录》是为卢梭自己辩护。

在《忏悔录》中,卢梭采取的是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的策略。按卢梭的话说,他在《忏悔录》中要把一切都说出来。这个“一切”包括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那么卢梭真实的意图是什么?他的意图是虽然我不够好,但是谁敢说比我更好。他认为《忏悔录》写完之后,读者并没有领会,没有领情,没有透过他的伤疤看到他的善良。他换来的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所以他感到失望,也没有继续续写《忏悔录》。从本质上来讲,《忏悔录》与《对话录》异曲同工。同工是自辩,异曲是卢梭改变了《忏悔录》叙事、独白的方式,改用分析的论辩方式。

在叙述策略上,《忏悔录》一开篇,卢梭首先来了一段开场白。这段开场白的内容非常著名,给大家念一下,卢梭说:“不管末日审判的号角何时吹响,我都敢拿着这本书,走到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面前,勇敢地大声说:‘请看!这就是我做过的,这就是我所想过的,我当时就是那样的人”。“万能的上帝啊!我的内心完全暴露出来了,和你亲自看到的完全一样,请你把那无数的众生叫到我跟前来!让他们听听我的忏悔,让他们为我的种种堕落而叹息,让他们为我的种种恶行而羞愧。然后,让他们每一个人在您的宝座前面,同样真诚地披露自己的心灵,看看有谁敢于对您说‘我比这个人好!’”这段话有很强的挑衅性,可以说隐含了《圣经》中的一个经典典故。这个典故大家也非常熟悉,就是有一天一群文士和法利赛人押着一个通奸的女人交给耶稣,让耶稣定夺该怎么办,其实是想试探耶稣。因为根据摩西律法,通奸的女人应当被乱石砸死。而耶稣听到之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地上低头画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符号。大家就催促耶稣,说你赶紧说,我们该怎么办。这时耶稣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起石头来砸她。众人听了之后都不敢说话,一个接一个羞愧地逃出了圣殿。

卢梭的这段开场白中把自己比成了那个通奸的妇人。卢梭对上帝说,你让他们跟我一样都来披露自己的心灵,看谁敢说他比我更好,而上帝却没有说话。可以说卢梭站在了上帝的位置,又把自己比作了至高的审判官。也就是说,我有罪,可是谁敢向我扔第一块石头,谁敢说他比我更好?卢梭的这种心理一直是有的。比如,1762年,他在《致马勒泽尔布先生的四封信》中说,我知道我有什么缺点,也完全明白我有哪些恶习。尽管这样,我仍然能满怀希望地死在最高的神的怀抱里。我深深相信,在我一生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好。这段话和《忏悔录》的开场白几乎完全一样。

所以,在《忏悔录》开篇的时候,卢梭首先自我设定了一个已知的不容置疑的存在。这个存在概括起来就是两句话,我就是这样的人,谁敢说比我更好。

而在《对话录》中,卢梭没有这样的豪言。他把自己即“让-雅克”设定成一个未知数,然后从正和反两方面进行求解。从正的方面说,虚构的“卢梭”用眼睛去看,得出的是一个正面的真实的“让-雅克”形象。从反的方面说,“法国人”就是闻其名,先对“让-雅克”进行有罪推定,然后再通过反证法让“法国人”去读书,为“让-雅克”洗刷罪名,从而印证从正面得出的结论。而且“法国人”的这些说辞为虚构的“卢梭”又提供了批判的靶子,为卢梭的辩护提供了引子。

 

所以眼见意味着直接的观察和交流,是实的、真的。耳听意味着中介和障碍,意味着他人之见,是虚的、假的。“法国人”先入为主,通过别人的眼睛来观看,他注定要被遮目。通过“法国人”之口,卢梭将敌人的种种迫害方式和理由揭露出来,由“卢梭”之口,一一戳穿。两种途径殊途同归,指向了一个共同的“让-雅克”形象,也就是卢梭本人的形象。并且“让-雅克”的形象也是卢梭在他所有作品中反复描写和塑造的自然人形象。

《对话录》从文体上来讲是一部四不象的作品。为什么?首先它是自传,但是又不像自传。卢梭写的是自己,但是内容场景完全是虚构的。并且作为自传来讲,他里面所讲述的事实极少。另外,对话的使用又有些像戏剧,而戏剧是由对话构成的。《对话录》在语言上毫无口语的短促句式,在内容上缺乏足够的情节和冲突。一个人的对白动不动就长达三五页,最长的虚构场景,卢梭一口气说了三十多页。书中的雄辩大量使用了排比,像大树一样长的句子读起来让人喘不过气。要说它是虚构的,但是又不是一部小说。因为它里面影射的事实是真的,里面充斥着大段的卢梭哲学思想论述。这些论述又与卢梭的思想体系是连贯的,呼应的。所以,这部书读起来又好像是一部论著作品。

书里的对话形式,在十八世纪毫不新鲜,是一种常见的写作形式。它主要用于辩论性和论战性的作品中。但用对话写自己,写自传,代替传统的叙事描写,这在历史上,就是在今天,还是绝无仅有的。卢梭选择这种形式,是因为他不得不战,不得不论。这和他晚年的一个心结有关,就是阴谋。阴谋是卢梭晚年一个解不开的心结。因为卢梭经历了八年的流亡,他感到一张大网向他张开,他的敌人无时无刻地不在歪曲和诋毁他的形象。这个阴谋是默契的、沉默的、无言的。

《对话录》中,人物、情节、内容非常简单。从人物来讲,出场的是两个人,就是虚构的“卢梭”和“法国人”。同时还有未出场的,一个是“让-雅克”,他是被谈论的对象。

先没有出场的“让-雅克”,他是一个巨大阴谋的受害者,是阴谋者手中的玩物,他被重重的黑暗所包围。“让-雅克”与世隔绝,遭到众人的唾弃,他的周围布满了精心布置的陷阱。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他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侮辱歪曲。他所听到的话全都是谎言,而别人都是以鄙视与恐惧的眼睛看着他。但是人们并不指出他犯了什么罪,而是千方百计的讨好他、哄骗他,为的是抓住他更多的把柄来败坏他。《对话录》从头到尾充斥着对于阴谋的反复描写。

我为大家读一下这里面卢梭的想象。他说,请你想象一下,有些人他们首先每人戴着一个假面具,系得牢牢的,他们自己武装到牙齿,然后突袭他们的敌人,从身后抓住他,剥光他的衣服,将他的身体、双手、双臂、双足、头部一一加以捆绑,让他动弹不得,在他嘴里塞上东西,挖掉他的眼睛,将他打倒在地。他们终其高尚的一生来慢慢地将他杀死,因为怕他受伤而死,这样的话受的罪结束得太早。这里所描写的被捆上绳子上,挖掉眼睛的就是“让-雅克”。

在书中“让-雅克”在人群中既找不到交流,也找不到安慰。既找不到建议,也找不到启发,找不到任何可以帮助他找到方向的东西,巴黎成了一个巨大的迷魂阵。在黑暗中,人们只让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些歧路,引得他越来越迷失方向。所以卢梭在作品中把“让-雅克”反复地比作一些历史中的受难者,比如苏格拉底、阿里斯泰德、《圣经》中的耶稣等。

另外还有一个没有出场的角色,这就是站在“法国人”背后,同样无名无姓的一个集体名词——“先生们”。“先生们”本来是一个尊称,可是这个尊称具有某种讽刺意味。他们是阴谋的暗中策划者。他们对“让-雅克”怀着刻骨的仇恨,是口蜜腹剑的假朋友。“法国人”只是他们的传声筒。

虽然卢梭在作品中没有对“先生们”指名道姓,但从书里的一些蛛丝马迹,可以知道这些“先生们”指的是卢梭从前的朋友——格里姆、狄德罗、达朗贝尔、伏尔泰、霍尔巴赫、休谟等,甚至还包括一些贵妇,像挨皮奈夫人、布弗莱尔夫人等。阴谋是卢梭的一个心结,与这些阴谋相伴而生的难解难分的就是沉默。沉默的意象也贯穿了《对话录》的始终。

《忏悔录》是以沉默结束的,《对话录》是以沉默开始的。沉默是《对话录》写作的动因。在《对话录》一开始,卢梭就说,那深不可测人人守口如瓶的沉默,就像他所包裹着的秘密一样,令人匪夷所思。十五年来人们一直殚精竭虑地向我隐瞒着。他们做得十分成功,堪称奇迹。这种恐怖可怕的沉默令我抓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可以使我明晓这些奇怪的机关。

 

在《对话录》中,沉默意味着心与心之间无限长的距离;意味着猜不透的谜团,穿不透的墙,挣不出的网,走不出的迷宫,跳不出的陷阱;意味着不可穿透性、不可交流性;意味着阴谋,深藏不露、老谋深算。因为阴险的人最沉默。那些迫害者无时无刻都在谈论着“让-雅克”,却拒绝同他说话。或者说表面上装出最脉脉的温情,却在背后恶毒的诋毁他。所以《对话录》的气氛就像卡夫卡的《审判》一样,主人公受到隐身法官的审判,却始终搞不清楚,没有一个人告诉他犯了什么罪。

如果说在《忏悔录》中,沉默是冷漠的同义词,其中并不包含什么恶意,那么在《对话录》中,沉默则变成了迫害者强加给“让-雅克”的一种惩罚。沉默意味着暗箭。因为“让-雅克”,也就是卢梭,多次表达,他不怕明枪。如果敌人站出来,他可以用笔进行反击。但他最怕暗箭。卢梭说在亮处我什么都不怕,在暗处我就觉得草木皆兵,什么都怕。在黑暗中一切都是阴森可怖的。而这些哲学家们,他们在暗中操纵着一切,却一言不发。所以与那种无边无际的死水一潭的沉默相比,那些无中生有的造谣诽谤在卢梭看来反而是一种更加痛快的行为。

阴谋的策划者用沉默构筑了一道无形的高墙,阻挡着“让-雅克”与外界沟通,使他陷入无边的黑暗。沉默像黑幕一样将“让-雅克”包围,不管他怎么样挣脱都无法突破。有时,“让-雅克”也不甘沉默,试图大声地叫,请你们大声地说出来,你们这些叛徒,我在这里,你们有什么要说的。而卢梭本人也认为,应当让当事的双方进行辩论,以便原告和被告对簿公堂,让人们听到被告的回答。

书里有两个形象能够代表“让-雅克”当时的处境。一个是宗教裁判所的被告形象,另外一个是西班牙流浪汉小说《小癞子》的形象。“让-雅克”的这种处境比宗教裁判所还要糟糕百倍。因为在宗教裁判所,人们尽管强迫犯人自己控告自己,但是至少还不拒绝听他讲话,不是不让他开口,不向他隐瞒对他的指控,在听过他的陈述后才对他进行判决。宗教裁判所很乐意被告在可能的情况下对自己进行辩护。可是在这里,人们却不愿意让他辩护。

三、《对话录》成书后的卢梭

在《对话录》中,“法国人”和“卢梭”在直接的交流中,“法国人”被说服了,最后终于幡然悔悟,“让-雅克”获得了一个知心的读者,三个人构成了一个小圈子。这时候,现实中的卢梭一直渴望的与世人的沟通交流终于得以实现。在“法国人”身上寄托了现实中的卢梭对于现实中的法国人的所有希望。但是争取到“法国人”这样一个读者的成功毕竟是建立在虚幻的基础上。“法国人”毕竟只是一个纸上的人物,不是生活中真正的法国人。即便争取到“法国人”,这一成功也不彻底。作品中的法国人和生活中的法国人同样是很现实的。“法国人”被争取过来之后,尽管他坚信“让-雅克”是无辜的,但是却不愿意打破沉默,不想引火烧身,牺牲了自己的利益。当虚构的卢梭让他站出来去揭露那些哲学家先生们的阴谋时,他断然拒绝。

卢梭在写完了《对话录》后,也想找一个像自己作品中一样的读者,能够听他说话,能够阅读他的手稿,看到他的内心,如果可能的话,能够站出来为他伸张正义。所以,在写完了《对话录》后,卢梭踏上了艰难曲折地寻找“法国人”的道路。我给大家大致的讲述一下。

卢梭的手稿花了四年,好几百页,篇幅相当于《忏悔录》的一半以上。卢梭认为,如果别人读不到,同样也没用。他要交给谁呢?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朋友们。可是二十多年来的交往告诉他,所谓的朋友们其实都是两面三刀。如果交给他们的话,等于使自己罪加一等,反而提供了把柄口实。这时卢梭产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疯狂、荒唐的想法,他要把《对话录》的手稿交给上帝。怎么交给上帝?他设想,我要把手稿放到巴黎圣母院的祭坛上,当圣母院的祭坛上出现了这样一部手稿,必将在巴黎引起巨大的轰动,消息有可能传到国王耳中。国王看过手稿之后,肯定也和“法国人”一样感动万分,有可能为他平反,恢复他清白的名声。所以,卢梭把行动日期选在了某个星期六,因为这一天人们要去教堂祭坛前唱经文歌,这样的轰动效应最大。

 

卢梭最害怕的就是在放手稿的过程中被人阻拦,前功尽弃。所以为了成功,他曾经多次去圣母院察看地形、路线,在确定有把握之后,1776年2月24号的星期六,他拿着手稿前往圣母院,穿过圣母院教堂的拱门,向祭坛走去。可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圣母院的祭坛前竟然出现了一道栅栏门,而且门是关的。他根本就没法把手稿放到祭坛上。卢梭怎么也想不通,因为他曾经去过无数次圣母院,从来没有发现过这道栅栏门。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计划,显然这道门不是针对他设置的。

卢梭想了一下,解释只有一个,就是天意。卢梭的第一次尝试以上帝的沉默、拒绝告终。经过几天的平复,卢梭恢复了心情后,也感到自己的想法太疯狂。他想,如果那么做了,可能手稿不仅到不了国王手中,反而很可能落入敌人的手里。更何况即使到达了国王手中,他怎么能有时间读呢?这时他心里就宽慰了,暂且将这件事情放在了脑后。几天后,卢梭得知他从前的朋友孔狄亚克从乡下回到了巴黎。这时卢梭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激动起来。他想,孔狄亚克这个时候来到巴黎可能正是上帝的安排。孔狄亚克这个人他是了解的。这个人正直高尚,是值得托付的手稿的人。卢梭怀着激动的心情,踏进了孔狄亚克的大门。他希望孔狄亚克在读过手稿之后,能够回答他字里行间提出的问题,也许孔狄亚克还会站出来打破沉默,为他伸冤。

他把手稿交给孔狄亚克半个月之后,卢梭再次造访孔狄亚克。这时候他想,黑幕终于要揭开了。可是孔狄亚克谈起《对话录》来非常冷漠,就像谈一部文学作品一样。孔狄亚克根本没有意识到,卢梭交给他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他的心。卢梭在听了孔狄亚克漫不经心的话后,感到被浇了一盆冷水,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去过他家。

这次失败又使卢梭认识到他找错了人了。为什么?他一想,孔狄亚克是什么人?孔狄亚克是法国人,作家、哲学家。法国人总是自以为是,他怎么会为我这么一个外国人去做有损于他的国家的事情。于是为了找到合适的人选,只能重新开始。他在英国流亡期间结识了一个邻居,就是英国青年布鲁克·布思比。这个人在去意大利的时候途径巴黎,前来看望卢梭。卢梭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因为布思比是英国人,跟他的迫害者没有来往。他把已经抄好的部分手稿又交给了布思比,答应等来年把其余的部分抄好之后再交给他。但是布思比走了之后,卢梭又疑心起来,他从布思比的神态中发现,他好像没有意识到卢梭在手稿中寄予的莫大希望和信任。他越想越不对劲,我不该把手稿交给英国人。为什么?休谟不就是英国人吗?他不也加入了法国人的小集团吗?卢梭又一想,布思比这个时候来看我,为什么他的举止那么假,他是不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可以说卢梭的多疑性格使他前功尽弃,也使他产生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想法,他要把手稿交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卢梭决心最后一试。他写了一份呼吁书,题目就是致一切热爱正义和真理的法国人。他写了无数份,他站在大街上向行人散发,就像我们今天大街上发小广告一样。他以为别人看了这个题目之后,谁也不会拒绝他。为什么?如果拒绝,就是不热爱真理和正义。可是令卢梭哭笑不得的是,路人在接过这张纸之后,一看题目,都说这不是写给我的。卢梭感到,这是十五年来从法国人口中所听到的唯一一句真话。所以在《对话录》的最后,卢梭已经不再像《忏悔录》的结尾那样充满了挑衅,更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最后再说一下,卢梭的《对话录》有四份手稿,或者说四个版本。一个版本是卢梭准备放在圣母院的祭坛上,后来交给了孔狄亚克;另外一份就是他所抄写的第一部分,交给布思比的。这个布思比在1780年出版了第一篇。另外卢梭还抄写了两份,1776年的巴黎手稿和日内瓦手稿。应当说卢梭之所以写那么多份,其实有一个心思,就是防止手稿流落到迫害者手中从而丢失,所以多留多写几篇,这样可以流传。

 

应该说卢梭在《对话录》中要戳穿的这个谜团,在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编织出来的。卢梭是在与幻影做斗争,与风车作战,一次次换来的都是沉默。到最后,他只能放弃这种追寻,走向孤独,到自己的内心中去寻找慰藉和宁静,沉入到与自己心灵的交流当中,沉入到遐想中。

好,谢谢大家。

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9/0108/103006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