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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时期幽州的儒学与士族

2019年08月02日 16:21

北朝时期是少数民族大举进入中原的时代。他们纷纷建立政权,主动拥抱汉文化并最终走上汉化的道路。

在少数民族汉化的过程中,留守北方的士族——主要是河北士族聚集在幽州附近。他们一方面维持家族正常发展,另一方面主动参与少数民族的政治生活,将儒家的政治伦理应用于少数民族政权的建设之中。伴随这一过程,幽州的儒家文化日渐兴盛起来。在北朝时期,这些士族逐渐发展壮大,跻身政界,造就了幽州门阀士族的崇高声势。

幽州儒学家族的兴起

北朝时期幽州儒学士族首推范阳卢氏,可溯源于汉末大儒卢植。卢植与郑玄同为经学大师马融的弟子,他们共同奠定了河北儒学的基础。卢植师从马融时,通晓古文及今文经学,对经学所蕴含的思想有深入的思考,成为马融众多门生中的佼佼者。学成之后,他没有接受州郡的征用,隐居家乡涿郡教授弟子。汉末豪杰公孙瓒、刘备都入其门下学习。卢植治学重心在礼学。他为《尚书》《三礼》作注解,整理前代经、传、诗篇,刊正碑文,并奏请设置博士和学官对留存的文献进行研究整理,以利于学术传播。

除了治学成绩斐然之外,卢植为政也可圈可点。汉灵帝建宁年间(公元168—172年),他接受朝廷征辟为博士,后历任九江、庐江太守,安抚南方少数民族,推行一系列新政,深得民心。为尚书时,因抵制权臣董卓而被贬斥,隐居上谷。袁绍统治河北时,请卢植为军师。建安年间,曹操北征乌桓途经涿郡,赞誉卢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并致祭卢植。曹操重视儒家纲常伦理的教化作用,建安八年(公元203年)七月,颁布崇儒兴学令。曹丕取代汉室后,重视儒学政治伦理的实践作用。以儒学传家的卢氏家族,由此进一步得以重用。

卢植去世后,其子卢毓才学与品行过人,被曹丕纳用为冀州主簿。当时时局混乱,逃亡的士兵很多,为防止士兵逃亡,以家属连坐。有一名逃兵之妻白氏嫁入夫家,但还未与丈夫见过一面,大理寺以弃市之罪处罚,卢毓引用儒家经典驳回了这个判例。卢毓认为,未行成婚之礼的妇人死亡,据《礼》还是归葬娘家,因为还不算夫妇。如今白氏未见丈夫一面,就要遭受弃市重刑,如果婚礼已成,又该用什么样的处罚呢?况且《尚书》中说宁可宽纵不依常法,也不能错杀无辜。《礼记》也要求疑罪从轻处罚,防止滥刑。白氏等人接受了礼聘,处罚可以,但杀头处罚太重。曹操对卢毓判决十分赞赏,认为他坚持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又引经典有意,使孤叹息。”于是将卢毓升迁为丞相法曹议令史。而后卢毓位至曹魏司空,其子孙卢钦、卢珽等累居高官,成为幽州极具影响力的世族之家。

幽州士族与北魏民族融合

北魏初进中原,一般士族对新政权尚有疑虑,经历了十六国时期的混乱,很多北方大族都拒绝与拓跋氏合作,甚至离开故土追随其他政权。拓跋氏为了立足中原,争取当地社会势力的支持,借助豪族力量来治理成为当务之急。因此,政权建立之初,北魏太祖展示出谦卑的姿态,每得一地,对士大夫都一一接见,慰问讨教,只要稍有才能便安排职位,予以任用。

作为幽州名门大族,卢氏家族在北魏初积极与拓跋政权合作。太武帝在神䴥四年(公元431年),征召天下儒俊,卢玄“首应旌命”。

不过,此时的幽州士族还是抱着以夏变夷的心态与少数民族统治者合作的。他们希望借此能引领北朝政权进入华夏正统。

在民族融合之初,北魏的统治者虽然需要士族进入政权发挥参政作用,为其统治提供服务,但并不乐意全方位汉化,彻底抛弃原有的部族体制。这种思想势必会引发胡汉利益的冲突。卢玄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有一次,受太武帝重用的崔浩打算按士族文化标准区分门第,卢玄考虑到此举会引起鲜卑贵族的抵制,就马上劝阻说:“创制立事,各有其时,这种区分会导致利益冲突,根本没有多少人会同意,应该三思而行。”

到北魏中期,随着汉化的不断加深,统治者与汉族士人的融合也有了进一步发展。孝文帝的汉化改革就顺应了这种趋势。他迁都洛阳,禁鲜卑语、鲜卑服,与士族通婚,力图将先进的文化制度巩固下来,维护政治稳定。在这种政策的激励下,幽州士族对北朝政权的认同感增强,对政治参与更为积极,北魏的典章制度进一步完善,以期能够在与南朝政权的对峙中赢得更高的政治声誉。范阳卢氏优良的学术修养和严谨的家风,也得到重视汉化的北魏统治者的青睐,献文帝与孝文帝一共有三名公主嫁入卢家,大量拣选卢氏族女为后妃,这也意味着胡汉融合进一步跨越了民族的藩篱,得到了更多的认可与推广。

幽州士族在长期的政治合作中,成为了北魏统治者不可缺少的助手。他们的家族治学内容也更加多元化。由于在政途中跋涉越久,对政治风浪就越敏感,他们对如何化解民族融合过程中的政治风险,顺应社会趋势提供可行的政见,非常关注。在现实面前,幽州士族开始摆脱专经为学的传统,博涉经史,注重实干,如卢文伟“颇涉经史,笃于交游,少为乡闾所敬”,卢恺“涉猎经史,有当世干能”。

随着北魏政治的衰微,分裂为东、西魏,然后分别被北齐和北周所替代。即使政局混乱,缺乏强有力的执政者推行汉化制度,民族融合的步伐依然不可阻挡地向前迈进。在这个过程中,幽州士族对北朝后期的政治文化建设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东魏权臣高欢曾得到北方士族的大力支持。他一直坚持汉化道路,认为儒家文化才是正统思想,树立政治正统成为必然趋势。当时南朝梁武帝醉心于建设礼乐,令高欢颇感压力,曾大发牢骚说:“江东还有一个叫萧衍的吴人老头,专心恢复古代的各项文化礼仪制度,中原的这些士大夫还认为他们才是正统的华夏君主,视我们为夷狄之类啊。”所以高欢即使自己长期与鲜卑贵族阶层打交道,夫人娄氏也是鲜卑人,对汉文化礼制也不得不给予重视。

与东魏北齐对立的西魏北周,在民族融合的道路上更进一步。

公元535年,宇文泰扶助西魏文帝在长安即位,西魏地理环境、人力物力都不及东魏,北魏末年的动乱已经使“朝章礼度,湮坠咸尽。”为此权臣宇文泰亟须加强与士族的合作,对追随他们入关的汉人士族态度友好,予以重用,尽力消除胡汉间的民族隔阂。随从入关的卢辩博通经籍,世传礼学,政权草创时,他因时制宜,设定的律令制度“皆合轨度”。西魏太子及诸王等,“皆行束俯之礼,受业于辩”。宇文泰本身喜好经术,于是令卢辩依周礼建六官,置公、卿、大夫、士,建立一套完整的官僚体系。并撰写朝廷礼仪,按古礼制作使用车马、礼服及各种用具。宇文泰这种复古尊礼的做法,极大地获得了士族们的好感,博得他们对北周政权的尽心扶持。

较之北齐征用士族,让他们参与政治,北周统治者更注重确立汉文化礼仪制度,并加以施行。建德二年(573年)周武帝召集大臣、僧侣、道士就三教先后辩论,最终确立“儒教为先,道教为次,释教为后”的次序,把儒学放在首要位置。最终接受汉文化程度更高的北周统一北齐,为以后隋王朝的统一奠定了基础。

士族家学的传承与发展

士族的累世家学,为他们跻身政治提供了有利条件,而与政治的紧密结合又形成了累世高门。

在北朝时期,幽州的世家大族以范阳卢氏、祖氏、北平阳氏等为代表。他们以渊博的家学名著一时。为了维持优越的社会与政治地位,这些士族格外注重人才的培养与家学的传承,渐渐形成了不同风格的家学流派。同时,家学的内容也日渐丰富,不局限于对经学的研读,而将视野扩大到文学、史学、书法、历法、算学等门类。

卢氏家族崇尚学业,以才学见称于时,人才辈出。在《魏书·卢玄传》中记载,卢氏家族“子孙继迹,为世盛门。其文武功烈,殆无足纪,而见重于时,声高冠带,盖德业儒素有过人者”。在这个家族的后代子孙中,卢景裕因精通诸经、品行卓越而闻名。他曾长期隐居,置身世事之外,先后为《周易》《尚书》《孝经》等作注。后来,高欢得知卢景裕的才学,便委以重任,既为他建造府邸,又派遣特使,邀请其教授自己的儿子们传统经学。高欢之子高澄当政后继续推行汉文化,招揽才俊在府中讲学。因卢景裕所注解的《易经》传播广泛,便特邀其专门讲解《易经》。卢景裕讲《易经》措辞从容,辨析精微,对他发问辩驳的人经常因为与他意见相左而言语不逊。卢景裕从容应对,回答得无懈可击。听众都为他的风度和学识所倾倒。

幽州范阳祖氏也以文学、音律、历算见称于时,同样也在北朝备受重用。其中以祖珽为代表。祖珽多才多艺,文笔出众,妙解音律,阴阳占卜和医术也很精通。因为长期与鲜卑贵族共处朝堂,祖珽熟练掌握了少数民族语言。后来,祖珽深得高欢父子宠信,经常让他起草重要诏令文诰。到北齐末年,祖珽执掌机枢,势倾朝野。 

北平阳氏也富有才学,人才辈出。在《魏书·阳尼传》中记载,阳尼“北平无终人。少好学,博通群籍,与上谷侯天护、顿丘李彪同志齐名”。因为阳尼博学多才,先后被幽州刺史胡泥及中书监高闾、侍中李冲举荐,先拜为秘书著作郎,又升迁为国子祭酒。孝文帝在宫中讲授经典,特别诏令阳尼旁听,以资顾问。在这个家族中,后世子孙大多“好学不倦,博综经史”,备受世人称赞。

北朝时期幽州士族凭借深厚家学滋养了家族的后代子孙,为统治阶级输送了大量的有用之才。他们不仅为少数民族入主中原提供了有力的政治思想上的支持,还促进了少数民族的汉化,加快了民族融合的步伐,同时在学术的传承与发扬上,为幽州文化的兴盛作出了突出贡献,正如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所言:“夫河北之地,东汉、曹魏、西晋时固为文化甚高区域,虽经胡族之乱,然北魏至隋其地之汉化仍未见甚衰减之相。”

(作者:许辉,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

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9/0802/105301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