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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保成:《贞观政要》与“贞观之治”
2021年01月08日 16:32
谢保成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
一、文景之治、康乾盛世与贞观之治的异同
秦代以后,中国历史上出现了三个大家公认的治世,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康乾盛世。三大治世最大的共同点是,都在朝代新建后不久,为朝代长期存续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和经济基础,成为了朝代走向鼎盛的先导。
但它们也有很大的不同。文景之治是无为而治。班固在《汉书·卷五·景帝纪》中写道:“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加之以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汉朝兴起后,与民生息,改变了东周以来因战乱不断造成的不良社会风气。孝文帝恭谨谦逊,孝景帝继承其事业,使汉初的民风愈发淳厚,形成了像西周成王、康王时一样的治世。“文景之治”的说法就是从这段话中得来的,它最大的特点是无为而治、与民休息、轻徭薄赋。
与之相较,贞观之治则刚好相反,贞观君臣一直都非常重视治理问题。武德九年,唐太宗刚登基还没改元为贞观时,朝廷就讨论过大乱之后能否治理好国家的问题,魏征和封德彝争论得非常激烈,大家都希望能从历史上的治国理政实践中吸取经验教训,寻找思想要素。唐太宗将史书的功能明定为“览前王之得失,为在身之龟镜”。贞观三年,他命房玄龄、魏征等人再次修撰梁、陈、齐、周、隋五代史;贞观五年,又命魏征等人选编历代哲人治国理政的思想、论著。魏征“取鉴乎哲人”,编成《群书治要》,并在序言中提到:“凡为五帙,合五十卷,本求治要,故以《治要》为名。”
贞观君臣参考历代帝王执政的经验教训、历代思想家治国理政的思想,结合贞观年间的客观实际,形成了四大治国思想理念,并提出了治国施政的基本要求及目标。因此,相对文景之治的无为而治来说,贞观之治是通过一系列举措而取得辉煌治理效果的有为之治。
贞观之治还有一些不同之处。一是唐太宗打败了突厥,被称为“天可汗”,这是文景和康乾时代没有出现过的情况。汉初和唐初所处的社会环境、内外背景大体相当。汉代以前经历了东周列国到秦统一天下,二世而亡;唐代以前经历了魏晋南北朝四百多年的民族融合,隋统一天下,同样也是二世而亡。但文景时期有不和谐的“清君侧,诛晁错”七国之乱,贞观时期没有。
康乾盛世时的历史背景、内外情况和汉唐完全不同。康乾时期,在外部,西方世界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已经取得成功,法国和美国资产阶级革命正在进行;在内部,清朝是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首先要解决民族敌对情绪的问题。清朝也修明史,编图书集成,但它不像唐太宗修五代史,是为了“览前王之得失,为在身之龟镜”,而是为了笼络明代的知识分子,也有向明代学习汉族文化和统治思想的意味在里面。另一方面,因为当时的历史背景,清朝还要查禁书、毁书,兴文字狱。康乾时期和贞观年间最大的不同是,前者虽然也对西方的科学技术很感兴趣,但总体国策是闭关锁国的;而后者认为“中国既安,远夷自服”,在文化方面绝对开放。这就是贞观之治的第二个不同之处。
还有一点我们过去可能不太注意,贞观君臣的关系是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比不了的。唐太宗提出“君臣共治”,魏征强调“君臣契合”,不管是君臣关系还是大臣与大臣的关系,没有哪个朝代像贞观年间这么融洽。杯酒释兵权、杀开国功臣这样的事,在贞观年间根本没有。
通过客观比较我们可以发现,在三个治世中,贞观之治确有很多值得借鉴和取法的地方。这也就是为什么会出现《贞观政要》这样一部专门写贞观之治的书,而没有专门写文景之治的书。清朝到了宣统年间编了一部《康熙政要》,基本上是在效法吴兢的《贞观政要》,只是结合清代的情况增加和删除了一些篇章。
二、《贞观政要》作者吴兢的为人
《贞观政要》的作者吴兢是一个正直、敢于执笔,非常有责任心的史学家。我们现在看到的关于唐代前期的历史记载,特别是《旧唐书》中绝大部分的基本史料素材都出自他的手笔。吴兢是在魏元忠、朱敬则双双为相时被荐举为史官参加编写唐史的,年纪三十左右。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里,经他主要修撰的有《则天皇后实录》《唐中宗实录》《唐睿宗实录》。吴兢初入史馆即愤愤然于武三思等的“苟饰虚词,殊非直笔”之行径,认为“国史之作,在乎善恶必书”,为了保留本朝历史真相,他开始私撰国史。开元十四年,他上奏唐玄宗,披露了自己从武后末期及唐中宗时开始私撰国史的经过。由此可知,吴兢是一个对唐代前期历史非常了解的史官。
关于他的正直有一个典型的事例。《则天皇后实录》中记载了一件事:武则天的宠倖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为诬陷宰相魏元忠,以高官利诱张说做伪证,张说答应了。宋璟、刘知几等人听说这件事,苦心劝张说千万不能党邪陷正,成为武三思的党羽陷害忠良。等到在武则天面前对峙时,张说回心转意、据实以告,说一切都是张氏兄弟逼他做的。基于史官的职责,吴兢把这一过程如实记录在《则天皇后实录》里。后来张说成为宰相,并监修国史,看到史馆中的记录。他知道这是吴兢写的,但不好意思直说,就跟吴兢说刘知几在史书里故意抹黑他。吴兢马上解释说,不是刘知几写的,是他亲笔写的,并且当时的底稿还在他手上。张说见暗示没用,就私下找吴兢,希望他能换个写法。吴兢说:“若取人情,何为执笔”,坚持不改。张说也没有办法,吴兢不肯改,他自己去改更说明他心虚,所以这一史实被留了下来,吴兢因此得罪了张说。不久,吴兢因父亲去世离开史馆回家守丧,张说借机启用他人顶替了吴兢。唐玄宗知道吴兢是个人才,当吴兢回归朝廷后仍命他修史,只不过不跟张说在一处了,吴兢在集贤书院修,张说在史馆修。
吴兢是一个非常正直的史学家,并且对唐代前期的历史非常熟悉。《贞观政要》是他根据国史旧本编撰的,从这个角度说,人们都愿意相信它记载的是真实的历史。他在书的序言中表明了编书的原因,太宗时期的政化良足可观,是前无古人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人伦之纪备矣,军国之政存焉”。换句话说,《贞观政要》反映了贞观年间的人伦之纪和军国之政。吴兢认为,一个国家若想长久存在,只要好好读《贞观政要》,择善而从,就能实现。
三、《贞观政要》的结构和基本内容
《贞观政要》共十卷四十篇,以君道为开篇,以慎终作终篇,这一结构说明了吴兢的用心良苦。
《贞观政要》的第一卷至第四卷讲君道和政体,第五卷和第六卷讲社会公德和从政要求,第七卷至第九卷讲治国决策,第十卷强调慎终如始。其中,第一卷的第一篇《论君道》是全书的纲。
(一)贞观君臣治国的四大理念
从前三卷和最后一卷的内容中,我们可以总结出贞观君臣治国的四大理念:一是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二是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三是坚持君臣共治;四是强调慎终如始。
1.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
这一思想基本贯穿整个贞观时期。《贞观政要》务农篇记载:“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凡事皆须务本。国以人为本,人以衣食为本,凡营衣食,以不失时为本。’”这体现了唐太宗以民为本、以农为本的思想。
贞观二年,京城大旱,暴发蝗灾。古人迷信,传说皇帝吃蝗虫可以灭灾。大臣们都害怕吃蝗虫会吃坏身子,劝唐太宗不要吃。唐太宗却说:“所冀移灾朕躬,何疾之避!”我盼着把蝗灾转移到自己身上,还忌讳什么疾病吗?
贞观四年,皇太子成年,根据礼仪传统规定,在二月份行成人礼。举办成人礼要追加仪仗,这个活儿需要摊派给很多民夫来干。唐太宗提出,二月正是春耕备耕最忙碌的时候,不适合举行成人礼,改到十月为宜。太子太师认为,二月份是最吉利的时候,改到其他时间恐怕不够吉利。唐太宗不为所动,他表明,农时不可失,办事合理就是最大的吉利,坚持改变了占用农时的礼仪制度。
贞观十六年,唐太宗因米价下跌对侍臣说:“国以民为本,人以食为命。若禾黍不登,则兆庶非国家所有。既属丰稔若斯,朕为亿兆人父母,唯欲躬务俭约,必不辄为奢侈。朕常欲赐天下之人皆使富贵,今省徭赋,不夺其时,使比屋之人恣其耕稼,此则富矣。敦行礼让,使乡闾之间,少敬长,妻敬夫,此则贵矣。但令天下皆然,朕不听管弦,不从畋猎,乐在其中矣!”意思是国家以百姓为根本,百姓又以粮食为生命。如果粮食没有收成,那么百姓就不再相信国家。恰好粮食丰收,米价却下跌严重,必须厉行勤俭,不能奢侈浪费。他希望天下百姓人人富裕尊贵,因此减少赋役,不耽误农耕的时间。他自陈,只要天下百姓都有田耕、家庭和睦,社会安定,即使不听音乐、不去打猎,也乐在其中。
以上三个事例是唐太宗对“存百姓”思想的践行,在《贞观政要》里都有明确记载。特别是最后一例中提到的希望天下百姓人人富裕尊贵的愿景,这是贞观之治要达到的主要目标。
2.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
《贞观政要·卷一·论君道》记载:“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如果想天下安定,必须先使自身端正,身子不端正,身影弯曲,朝廷安定了百姓反而混乱。
《贞观政要·卷六·论慎所好》专门讲唐太宗谨慎自己言行。《贞观政要·卷十·论行幸》里提到,唐太宗很喜欢打猎,但打猎是一项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活动,因此魏征、虞世南、刘仁轨等人时常劝阻他。劝过之后,唐太宗意识到不应因自己一时兴起就劳师动众,就不去了。这类例子在《贞观政要》中有很多,说明他能够限制自身行为,尽量不干扰百姓的生活。
同时,他不以言代法。唐太宗登基后不久,封赏官吏,下旨命虚报官资的人自首,如有不自首被查出来的,就要杀头。调查之后,确实发现了凭假官资拿俸禄的官吏。按照唐太宗的圣旨,应该将他们处死,但负责调查的大理寺少卿戴胄按照法律规定判了流放。唐太宗质问戴胄为什么没判死刑。戴胄解释说,这是按照法律规定判的,如果唐太宗执意要处死刑,他也没有办法,不过既然唐太宗让他来负责这件事,他就会按照律法来判。唐太宗说,你按法律规定办,却让我失信于天下。戴胄回答:“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言者,当时喜怒之所发耳。陛下发一朝之忿而许杀之,既知不可而置之于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意思是不能以一时之私愤代替公天下的大法。听了这席话,唐太宗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为有戴胄这样奉公执法的官员感到欣慰。
当然,唐太宗也有错杀的时候,因此他想到用制度来约束自己,以避免类似的错误。贞观五年,河内(今河南沁阳)人李好德因为妖言惑众被抓起来,主管司法的大理丞张蕴古审案时查明,李好德有病,属于精神不正常,因此主张虽然该犯说过一些很有政治问题的话,还是不应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唐太宗同意了张蕴古的处理意见。但圣旨还没正式下达,张蕴古就率先告诉李好德他已经被赦免了。再加上时任治书侍御史的权万纪站出来弹劾张蕴古,说张蕴古家是相州人,李好德的哥哥正担任相州刺史,所以他发表这样的意见肯定是因为与李家有关系,属于枉法阿纵。唐太宗本就对政治案件特别留神,一听这里还有猫腻,大怒,立即下令杀了张蕴古。很快他就为自己的草率感到后悔,意识到这件事张蕴古罪不至死,下制,凡判处死刑,即使有令要杀,也要三复奏。后来他觉得三复奏在须臾之间就完了,还未仔细思考,又要求中央二日中五复奏,地方三复奏。五复奏,以处决前一日、二日复奏,处决当日又三复奏,唯有犯恶逆者,一复奏而已,并将此作为制度写在法令上。
唐太宗认为“人命至重,一死不可再生”,因此必须慎重。通过订立制度,赋予大臣五次上奏据理力争的机会,杀人就不再是皇帝说杀就杀,这样一来,可以很好地避免滥杀。
3.君臣共治
《贞观政要》卷一第二篇是《政体》,在封建社会里,政体实际上是官僚体制问题,包含君臣关系和臣僚与臣僚之间的关系。《贞观政要》卷二的《任贤》《求谏》《纳谏》和卷三的《君臣鉴戒》《择官》也是讲政体;卷四的《规谏太子》讲接班人的问题,实际上也属于政体问题。
《贞观政要·卷二·论求谏》记载,贞观二年,唐太宗与群臣通过探讨西晋末年和隋末的皇帝都因拒谏、臣下不敢谏导致灭亡,得出了国家要存续,须得君要明、臣要直的结论。唐太宗说:“朕今志在君臣上下,各尽至公,共相切磋,以成治道。公等各宜务尽忠谠,匡救朕恶,终不以直言忤意,辄相责怒。”这种君臣共治的理念是他虚心纳谏,魏征等诤臣敢于直谏的思想基础。
《贞观政要·卷一·论政体》记载,贞观四年,唐太宗与群臣探讨隋文帝是一个怎样的皇帝。宗问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克己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论事,宿卫之士,传飧而食,虽性非仁明,亦是励精之主。”大臣们普遍认为隋文帝勤劳思政,从上午上班一直工作到下午天快黑,就连吃午饭都是把膳食叫到办公的地方吃。唐太宗却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隋文帝勤政是因为他的天下是篡取来的,不是自己打下来的,他担心别人也会如法炮制篡取他的天下,因此不管大事小事都要亲自过问。时间一长,就形成了他怎么说大臣们就怎么干的局面。然而天下那么大,政事那么多,时势随时在变化,一人独断怎么能行呢?应该由宰相筹划,大家一起商量,稳妥之后再实行。这也是君臣共治思想的体现。
卷二中有一篇标题叫“求谏”,唐太宗之所以向大臣们求谏,采纳他们提出的好的意见,甚至希望大臣敢于直谏顶撞他,就是因为他具有君臣共治的思想理念,明白大家商量着做事可以减少差错。
《贞观政要·卷二·论任贤》里提到了唐太宗行政班子中的八个人,分别是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王珪、李靖、徐懋功、温彦博、虞世南、马周。这八个人中,只有房、杜两人算是他的死党。剩下的六人中,魏征、王珪原来是太子李建成的手下;李靖和徐懋功两位武将一个是隋朝的旧臣,一个参加过瓦岗寨起义;虞世南和哥哥虞世基一起在隋朝任职;马周是从民间提拔上来的布衣宰相。这样的八个人能在一起共事肯定不是因为效忠唐太宗本人,一定是为了唐代的兴盛。这个班子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有不同意见的人,但彼此间非常和谐。一次聚会,大家都很高兴,唐太宗让王珪评价在场的其他大臣。王珪说:“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兼资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靖;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彦博;济繁治剧,众务必举,臣不如胄;以谏诤为心,耻君不及尧、舜,臣不如征。至激浊扬清,疾恶好善,臣于数子有一日之长。”包括唐太宗在内,大家都认为王珪的评价非常准确、中肯。这说明唐太宗行政班子的成员对彼此非常了解,整个班子相处得很融洽,形成了君臣共治的局面。
《贞观政要·卷十·论慎终》记载,贞观五年,太宗谓侍臣曰:“自古帝王亦不能常化,假令内安,必有外扰。当今远夷率服,百谷丰稔,盗贼不作,内外宁静。此非朕一人之力,实由公等共相匡辅。”唐太宗认为“远夷率服,百谷丰稔,盗贼不作,内外宁静”的成果是公卿共同努力的结果,说明君臣共治的思想至少贯穿了贞观时期的前期和中期。
贞观时期设立中书省和门下省,规定中书出令门下可以反驳,就是为了防止执政时出现错误。从这一设置我们可以看出,贞观时期臣子间有不同意见是很正常的。无论是谁提出的事情,唐太宗都支持持不同意见的人进行理性讨论,但绝不可意气用事,或碍于私人情面对问题有所隐瞒。只要臣子各尽至公,敢于直谏直奏,唐太宗就不会把他们的言论作为妄议朝政,安上有污圣旨的罪名。他要求各个官员和部门不能只知道转发圣旨,因为光是发公文的话谁都可以胜任。选官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代表百姓提意见,为民执政。
君臣共治思想与先存百姓思想相辅相成。唐太宗担心刺史和县令不能勘养百姓,为了解除顾虑,他把刺史和县令的名字及事迹挂在寝殿旁,看谁有值得推广的善政,应该得到提拔。
4.慎终如始
《贞观政要·卷十·论慎终》记载,贞观五年,天下初治时,唐太宗就提出过须常思始终:“然安不忘危,治不忘乱,虽知今日无事,亦须思其终始。常得如此,始是可贵也。”贞观十一年,魏征上《谏太宗十思疏》,也都是围绕着如何做到善始慎终的问题。
在贞观时期的前中期,唐太宗较好地贯彻了他的四个政治理念。但贞观十七年,魏征病逝,他的宰相班子和理政思想也出现了变化。吴兢认为,唐太宗虽然终不如初始,但仍是一位善始善终的皇帝。
(二)其余几卷的具体内容
《贞观政要》第五卷共五篇,分别为《论仁义》《论忠义》《论孝友》《论公平》《论诚信》。第六卷共九篇,分别为《论俭约》《论谦让》《论仁恻》《论慎所好》《论慎言语》《论杜谗邪》《论悔过》《论奢纵》《论贪鄙》。把俭约、谦让排在前面,将奢纵、贪鄙放在最后,从这个排列顺序我们可以看出吴兢提倡什么、反对什么。
这两卷主要讲以德治国。唐太宗、魏征、房玄龄等人多次强调,仁义是立国之本。他们还将司法公平与诚信联系在一起,倡导“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贞观元年,长孙无忌被太宗召见,情急之下未解佩刀入宫,出门时才被监门校尉发现。宰相封德彝认为,监门校尉失职,应该处死;长孙无忌误带刀入,罚铜二十斤,太宗表示同意。大理寺少卿戴胄当即反驳:长孙无忌带刀入宫,校尉没有发现,两者同样是失误,为何一个只是罚铜而另一个要处死呢?太宗听后反思:“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也。”怎能因为长孙无忌是皇亲国戚而包庇他呢?于是又重新审议,免去了监门校尉的死罪。
根据《贞观政要·卷六·论俭约》记载,唐太宗因为汉文帝提倡节俭对他十分推崇。贞观时期的三个宰相一个户部尚书,临死时家里简陋到没有可以设灵堂的地方。岑文本当上中书令后,旁人劝他赶紧趁机置办点家产,他说:“吾本汉南一布衣耳,竟无汗马之劳,徒以文墨致位中书令,斯亦极矣。荷俸禄之重,为惧已多,更得言产业乎?”
根据《贞观政要·卷五·论孝友》记载,房玄龄对继母非常孝顺。继母生病后,他亲自伺候,端汤喂药,还为她烹饪可口的饭菜。医生来看病,他亲自到门口接送。房玄龄作为第一宰相,同时也是孝顺的典范。
根据《贞观政要·卷六·论慎言语》记载,唐太宗讲话之前首先考虑的是他的话是否会给老百姓带来危害,造成负担。
《贞观政要·卷六·论杜谗邪》记载,贞观十六年,太宗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卿知起居,比来记我行事善恶?”遂良曰:“史官之设,君举必书。善既必书,过亦无隐。”太宗曰:“朕今勤行三事,亦望史官不书吾恶。一则鉴前代成败事,以为元龟;二则进用善人,共成政道;三则斥弃群小,不听谗言。吾能守之,终不转也。”唐太宗称自己一生“勤行”三件事:一是总结前代帝王得失来治理国家;二是任用贤人;三是贬斥小人。他规定“有上书讦人小恶者,当以谗人之罪罪之”,意思是对于诬陷别人的人,他诬陷别人什么罪就治他什么罪。比如造反论罪应该杀头,诬陷别人造反,那么那个诬陷别人的人就要杀头。一次,有人诬陷魏征谋反,唐太宗说:“魏征,昔吾之雠,只以忠于所事,吾遂拔而用之,何乃妄生谗构?”直接将诬陷魏征的人拉出去杀掉了。
从第五、第六卷的内容可以看出,贞观年间提倡仁义、谦恭、友爱,讲究诚信,形成了崇尚节俭、杜绝谗邪、戒贪戒奢的社会风气。加上前面讲过的唐太宗提出希望天下百姓人人富裕尊贵的愿景,我们基本可以看出贞观之治的大概面貌。
第七卷共三篇,《崇儒学》《论文史》《论礼乐》,基本属于大兴文教的范畴。第八卷共五篇,《论务农》《论刑法》《论赦令》《论贡赋》《辨兴亡》,主要讲固本宽刑。以农业为本,前面已经举过固本的例子。宽刑强调律法是天下之法,非一人之法。因为各级官员总想通过抓捕罪犯来提高政绩,所以唐太宗反复强调执法应宽简。贞观四年,天下被判死刑的人只有29个。犯人少可以说是治世的一个标准。《辨兴亡》里有两章内容与第六卷《论奢纵》重复,说明奢纵与国家兴亡是紧密相连的。也可能是吴兢本人也无法把二者完全割裂开来论述,在编纂方面存在一些问题。
第九卷讲征伐和安边。安边主要是针对如何安排突厥的问题。征伐主要讲征伐高丽的事情。根据《贞观政要·卷九·论征伐》记载,贞观十九年以前,唐太宗伐高丽还能听得进臣下的劝谏;但贞观十九年以后,像隋炀帝一样愈发好大喜功。贞观二十二年,房玄龄上奏劝谏太宗,但他仍坚持要去攻打高丽。这一篇实际上反映了唐太宗治理后期存在的一大问题。
总体说来,《贞观政要》全书十卷四十篇,按照前四卷讲君道、政体,第五、六卷讲社会公德和从政要求,第七卷至第九卷讲治国安邦的基本策略方针,第十卷强调慎终如始的思路,我们对全书的结构和基本内容进行了简单梳理。
四、《贞观政要》的影响、价值和存在问题
作为一部对治国施政具有指导意义的著作,《贞观政要》与儒、法等各家著作不同。前者是经过时间和实践验证的,后者大多没有实践,还停留在思想的层面。因此《贞观政要》中的经验比之一般的思想著作对实际更具操作性,它的价值就在于既有对思想的总结,又有对实践经验的记录。
唐代后期比较有作为的三个皇帝,唐宪宗、唐文宗和唐宣宗都认真读过《贞观政要》,这在《旧唐书》和《资治通鉴》中有记载。宋仁宗也认真读过《贞观政要》,他之所以要修《新唐书》,就是因为在面临内乱外患的局势时,想到唐朝的兴盛,认为应该学习唐朝,特别是唐太宗对国家的治理。一直到南宋初期,宋代的各个皇帝都在修政训,这实际上是政要的另一种说法。中国历史上有很多政训著作,大部分都失传了,而《贞观政要》经过历史检验流传了下来,足见其影响力。
当时的辽和西夏都翻译了《贞观政要》。元代戈直撰《贞观政要集论》,将从唐代到元代戈直以前22位知名史学家、政治家、思想家对《贞观政要》的评论收录其中。《贞观政要》不仅在辽宋元流传,还在唐宪宗前后被遣唐使带到日本,形成了三个抄本,甚至成为日本天皇的教科书。
唐太宗作为封建社会帝王的标杆,《贞观政要》作为封建社会统治者必须掌握的治国方略,始终受到推崇和效法,但《贞观政要》的编撰也存在不少问题。比如太过突出“太宗时政化,良足可观”这一基本观念,只记录好的方面,忽略不好的方面。对魏征去世之后的事记的很少,没有记唐太宗后悔,曾把魏征的墓碑推倒的事情。还有,唐太宗临死前,对徐懋功很不放心,曾故意将徐懋功发配出去,再让太子李治在登基后把他调回来,以此施恩来替太子李治笼络人心,实际上就是玩弄权术。徐懋功老谋深算,知道唐太宗的用意,所以被调走时走得很果断,在唐高宗继位时顺利被调了回来。这些事反映了唐朝后期国家治理方面存在的问题。此外,《贞观政要》还忽略了唐太宗治国思想中非常关键的一条,对少数民族一视同仁。《资治通鉴》记载,唐太宗李世民在处理周边民族关系曾说:“自古皆贵中华(指中原),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这一重要思想观念在《贞观政要》中没有体现,找不到任何线索和类似的表达。再有,对一些事例发生的时间记录不够准确,有的一看就是错的。虽然书中片段截取自他本人修的国史,但实际内容比照《旧唐书》的原始文献来还是有些粗糙的。这可能是在流传过程中出现了遗漏,或者是他本人出现了一些疏漏。
最后补充一下吴兢撰写《贞观政要》的初衷。前面我们提到吴兢得罪了张说,给父亲守丧回来之后被张说赶出了史馆。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唐朝的朝廷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所以他编《贞观政要》很大程度上是希望劝唐玄宗向唐太宗学习。
吴兢从很早就开始编《贞观政要》,但直到开元十七年才获得将其进呈给唐玄宗的机会。当时宰相萧篙正好兼修国史,又是集贤院学士。之前提到吴兢不跟张说共事之后就被安排在集贤院修史,他就借着这个机会把《贞观政要》通过萧篙呈给玄宗,意在提醒玄宗有国有家者,只要向唐太宗学习,就可以保证国家的长久存续。然而唐玄宗非但没有读《贞观政要》,还把吴兢贬到了外地。这一贬之后,吴兢再次入朝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给一位皇子做老师,基本上没有什么作为了。
吴兢上奏提醒唐玄宗要向唐太宗学习,做一个善始慎终的皇帝。他在上书表中以伊尹自比,将唐玄宗比作纣王,大概意思是纣王不尊祖业伊尹斥之,你唐玄宗不尊祖业我吴兢斥之。当时正好是唐玄宗四十五周岁生日,看到这样的话肯定是火冒三丈。唐玄宗将自己的生日八月初五定为千秋节,让全国人民都来给他庆生。而唐太宗认为母亲产子的过程是痛苦,反对过生日,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早在开元十四年,吴兢向唐玄宗上奏,就提出过玄宗应该向太宗学习,纠正自己的行为,这时的唐玄宗已经有些德消志异了。作为一个身处盛世的正直的史学家,吴兢没有一味歌功颂德,而能在盛世中发现颓败的危险信号,向治理者提出保持善始慎终的有益谏言,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贞观政要》不仅提供了治国施政的实际经验,也传递出一种盛中观衰的思维方式。
这就是我今天要汇报的主要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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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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