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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普权:名人书斋文化漫谈
2011年10月11日 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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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号的不同起源
今天,咱们聊聊书斋文化。凡是来看书的人,来买书的人,每个人家里都有书。有的人给自己的书斋起一个名字,起的这个名字就叫做斋号,我对这方面有一点小的探讨。在2003年,我在积累了七千个名人书斋斋号的基础上,写成了这本书《名家斋号趣谈》,里面一共反映了200个,实际上只是我收藏的一部分。
首先谈一谈书斋文化。我们在读书的过程当中,很多朋友们就有一种感觉,不知道书是谁写的。比如说,像《东洲草堂诗集》是谁的,就看书名不知道是谁写的。有些人知道,“东洲草堂”是大书法家何绍基的斋号,所以就把它买回来看。历代的文人、学者、艺术家、书法家、画家等文人墨客,用书斋号来表达自己的一种思想感情、自己的人生境遇、性格爱好以及心中块垒。为什么叫“心中块垒”呢?就是心里面的不愉快。同时,还可以代表像什么收藏的东西。比如说赵世刚的“二弩精舍”,他收藏了两把非常精美的弩剑,所以书斋叫做“二弩精舍”。
在整个书斋的文化里面,可以称之为是斋、堂、馆、阁的文化,是很文静和高雅的一种文化,是中国历史传统之中一种很悠久的文化。从可查到的一些古迹来讲,《晋书・刘毅传》这本书里面记载了一个斋号“盘龙斋”。“盘龙斋”是中国历史上目前能够查到的最早的一个书斋号。比这个稍微晚一些的就较多了,我挑比较有名的跟大家说一下。像陶渊明的“归去来馆”,欧阳修的“非非堂”,刘禹锡的“陋室”,还有白居易的“庐山草堂”,等等。到宋代的时候,陆游早期的书斋号叫“书巢”,晚期他还有一个书斋号叫“老学庵”。从刚才简单的介绍,大家可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些书斋的范围里面有一些字是经常用的。现在我把这些经常用的字,给大家写在黑板上,大家可以对照一下。
这个斋,凡是有“精舍”两个字的,家里一定有很多很好的收藏。比如说吴湖帆的“四欧精舍”,他家里就藏了四个“欧”,这四个“欧”是什么呢?一个是他收藏了欧阳??的四个碑帖,这四个碑帖就是“四欧”。同时,他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他根据四欧帖给他的儿女分别取名为慧欧、数欧、众欧、同欧。家里有四个欧帖,同时还有四个带欧字的孩子,所以说这是一个精舍。“山房”一般来说有一些对于佛教的遵从。所谓“小筑”,就是我喜欢什么样的居住形势。比如说画家欧元亮先生的“寒梅小筑”,他喜欢梅花亭的居住环境,所以在家里盖了这么一个小院子,就叫做“寒梅小筑”。黄宾虹先生从南方到北京来,他给自己书斋当时起了一个名字叫“竹北移”。所谓“竹北移”就是竹子本身在南方,现在移到北方来了,这个移就是有怀念家乡的意思。还有带堂字的,像谭鑫培先生的“英秀堂”。凡是带堂字的,一般里面都教学生的,这里面有学堂的意思。所以一般人不敢叫堂,叫堂本身就是一定要有老师的成分了。
这个巢呢,是一种意念归来的意思。这个字用的很少。刚才谈到陆游的书斋叫“书巢”,也就是书的窝。现在有一个比较有名作家浩然,他的书斋号叫“泥土巢”。很多斋号都是形成一幅字挂在家里面,有的是挂着横幅当镜框,有的是刻成字装上。唯独我所见的泥土巢不是。“泥土巢”是什么呢?当时浩然在三河县居住,体验农民生活,写出《金光大道》和《艳阳天》。在这个时候,他对当地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在那儿盖一个小院子,大门的左边有一尺宽两尺长的一快砖,这块砖上刻了三个字,从右向左是“泥土巢”。等于他把这个“泥土巢”的书扁,刻在所住的小院子院门的外面,所以这是我所见的最不一样的。另外还有南方的弘一法师李叔同,他住的那个院子是十几个朋友捐钱为他建的,最后的斋号叫“晚晴山房”,李叔同先生是把斋号写在围墙上了。
所谓阁,一般来说是楼阁的阁。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确实住在一个不太高大的小楼房里,再一个房子比较高,本身不是楼房。还有这个阁本身希望自己更上一层楼,就是觉得自己水平还不够高,希望自己更上一层楼,有这么一个意思。
所谓圃,就是家里面一定有很多比较低矮的花木。徐悲鸿当年住在北京火车站旁边。后来,因为北京火车站要在那儿建设,这个时候他搬家搬到新街口这儿了。新街口的徐悲鸿纪念馆,这个位置原来是一个老先生的,叫卢洁源。卢洁源实际不叫卢洁源,叫卢家圃,洁源是他的字。这个地方是专门养菊花的地方,他走了以后把这个地方让给了徐悲鸿,盖了现代徐悲鸿故居。毛主席的书屋是“菊香书屋”,“菊香书屋”里面所摆的菊花相当一部分都是卢洁源提供的。
还有些名人把自己的身世也融汇到书斋号里面。从书斋号里就能够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有些人在写档案的时候,就一定要问您这个书斋号是什么意思,怎么回事。比如说您的书斋号是哪儿有出处,这里面有很多故事。
我一开始,没有觉得这里面会有太多的故事。等到我真正做这本书的时候,一家一家地跑,一家一家地去做,然后把他们每一家挂着的匾拍成照片,把他们的印章拍成照片,我感觉这里面故事太多了。这里面有一种机遇。这种机遇就是你必须要一间一间去跑,你跑不到就收不到这些东西。而且,你必须得有点这方面的知识,他才能够跟你谈下去,才愿意把这个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谈。一位著名的老画家,我到他家里去,这个老先生说了一句话,叫做墨分五色。墨不是黑的吗?墨怎么能分五色呢?后来我说墨确实分五色,分干、湿、浓、焦、淡。这个老先生就问我,你知道胶墨怎么出来吗?我知道。我说把毛笔蘸在墨里面,吸透了墨,用宣纸夹着这个毛笔杆,把这里面的墨汁再都挤在宣纸上,这个时候墨汁里面的水分被宣纸吸掉了,但是墨本身的黑留在笔上,这就叫焦墨。老先生说,对了。所以我就感觉,在谈这些问题当中,自己要还做很多的铺垫工作,起码要知道怎么回事。
书斋有一些并不是非常豪华。有些正像刘禹锡在他的《陋室铭》里曾经写到那样,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只要是我有一种情怀、一种抱负、一种修养,就足够了。也就是说,对于一个有艺术修养、有精神追求的人,哪怕他们居住的是陋室,居住在小巷里,甚至于居住在茅草屋里,也要为自己的书房和画室取一个斋号。这个斋号有自己的志向、自己的兴趣,同时也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愉快。
有了这样一个斋号,是不是就完了呢。有些还不够,还要继续渲染。渲染是什么呢?围绕着这个斋号去做文章。随便举个例子,画家王雪涛当时住在宣武门的头条胡同,那不远处有一个小市,他在小市上买了个瓦壶。这个瓦壶是扁型的,上面有提梁。同时买了一块书包大小铁色的砚台。回来以后,王雪涛就开始画画。画的是什么图呢?铁砚瓦壶斋。就是这块砚台跟那把壶放在一起,边上画朵菊花,这就是一幅画。最后他自己起了一个斋号,就叫“瓦壶斋”。他的老师齐白石先生为这个瓦壶斋刻章,这个章我收进来了。这个章不大,就是瓦壶斋三个字,刻得非常巧妙。巧妙在哪儿?就巧妙在那个瓦字上,那个瓦字没字。没字怎么念瓦啊?大家都知道,凡是屋顶上的瓦都是阴阳瓦,他把那个瓦给刻成了一个瓦片,是一个圆弧,但是白的。这个瓦型就是齐白石给王雪涛刻的瓦壶斋,远处可能看不太清楚,就是这个意思。这里面是有很多艺术的。比方说画家白雪石,六七十年代的时候,他家住在和平门,就是现在和平门的烤鸭店东边一点。他在这儿住的时候,觉得屋子比较小,但是心里很宽,就取了一个斋号,叫“何须大斋”,就是何必需要更大的呢。他为什么起这个斋号呢?一方面是房子小,另一方面还有一个原因,他收藏了一幅对联,上联是诗雅何须大,下联是花香不在多。他就根据这个,取了一个斋号。后来觉得这个“何须大斋”听着不太好听,索性干脆把这个“大”去掉了,直接叫成“何须斋”。虽然去掉一个字,但是这里面的意境更深远了。这个“何须”可以包括金钱、地位等。还有些人在起完斋号,还要把这个斋号刻成印章,然后刻在自己的作品上,增加一定的风雅。我收藏的印章、印谱,光张大千一个人的书斋号一共是38方,而且我还收的不全,恐怕还有。
一些书斋号突出自己的思想意境、文化的原身,同时也突出个人的特色。在书斋号里面有几种或者是多种,这是比较经常见。有些是具有共性的。比如说“晚晴斋”、“未晚斋”,很多人都在用。“未晚斋”的意思就是自己已经70了,但是还没有老,这是鞭策自己。晚晴就是要在晚年做出一些漂亮的事。像这样的,基本上是没有个性的,谁都可以用,每一个人都可以拿来用,但是有些是有个性的,也就是这个斋号只可以一个人用,其他人用就不贴切,不太合适。比如说了,徐燕孙先生曾经有一个斋号叫“昨非斋”,这个别人用就没法用。为什么呢?1957年他被打成右派,后来他就说,昨天那些都是不对。所以这个斋号别人要用就不合适了,只限于他自己个人用。还比如说了,方成先生的斋号叫“矩庐”。中国有句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了规圆成了,有了矩方成了,所以方成的斋号叫“矩庐”。这个斋号别人也不能用,只限于他用。
书斋取名的学问
具体来说,书斋号本身起名字,大致上分为这几个方面。
一个就是根据自己所居住房屋的形势。中华书局有一个老学者叫刘叶秋,叶是树叶的叶,秋是秋天的秋,一叶之秋。因为刘先生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立秋,所以家里就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刘先生的斋号叫“两米栖”。为什么叫“两米栖”呢?我非常不理解。后来刘先生说,你到我屋里来看看。我当时去了,进了屋以后没有见着。我说,您这书房在哪儿呢?奔阳台去。我到阳台一看,横着宽3.1米,竖着宽0.9米,换算面积2.7平方米。我明白了,是这个意思。学者有学者的风雅,虽然只有2.7平方米,却变成了书房。就在这里面,刘叶秋写出很多书,像《回忆老北京》等,都是他写的。而且,这个人在研究北京的学者里面,确实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物。刘叶秋以前就住在虎坊桥,以后搬了家。新家的阳台是一个椭圆形的,所以他又把自己的斋号取名为“舟室”。舟是船,那个样子像一艘船,他很巧妙地运用了自己居住环境的特点。
在这里面要说明一点的,有些东西是以讹传讹。《天津日报》一个记者写了一篇文章,说欧阳中石先生住的是“丁庐”,因为他的房子是丁字形的。欧阳中石先生跟我很熟,他当时住在拐把胡同时候,我就到那儿去过。后来搬到师范大学的时候,我也去过,他家里根本就不是丁字形。后来我就问欧阳先生,是否当时家里挂了一个叫“丁庐”的扁?欧阳先生说,是啊。我问,这是哪年的事啊?欧阳先生告诉我,说大概有十几年了。他一说,我马上意识到了,问您当时是不是家里面遇到不幸了?所谓丁,一般来说男子30岁以后,被称为丁。但是父母在的时候,你还不能给自己称为丁庐,只有在父母故去的时候,你遇到了不幸,遇到了一种大丧的时候,才能取名叫丁庐。事实上,欧阳中石就是在母亲故去的那一年,白纸黑字写了一个丁庐,挂在自己家的墙上。什么意思?用民俗的方法讲,这是守制。守制是什么呢?就是要记住母亲?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就是报答母亲的恩情。同时在这一年里面,自己要减少一些不规范的东西,比如说参加娱乐活动等。丁庐,就是对自己的一种提示和要求。
“蠲戏斋”是谁的斋号呢?大家经常看书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非常了不得,在中国被称为是“三驾马车”之一的马一浮,毛泽东、周恩来对他都非常客气。当时在前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口来时候,到杭州他家门口,赶上他午休。伏罗希洛由周恩来陪同在楼底下等了一个半小时,就等这老先生睡醒了。马一浮的斋号为什么叫“蠲戏斋”呢?马先生16岁的时候,由家里人给撮合,让他成婚,他太太姓汤,比他大两岁。结婚以后,在100天里,马先生家里头一个叔伯故去了,按过去的老理说,就是马太太的命硬,克人,就对她有一些不太好的言语。但是事情也没有再继续向前发展,就这样了。当时家里要百日行孝,在100天之内,给这位老人带孝。在行孝这100天里面,马太太怀孕了。作为这个家庭来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严格地说,如果家里有老人故去,在这100天里面,男女禁止同房。他太太怀孕以后,非常害怕。怎么办呢?又不能让家长知道,没办法,就到外面去找郎中。所谓的郎中就是野大夫,让他给开药。吃完药以后孩子没打下来,把他太太的命要了。完了以后,马一浮先生就非常痛苦,开始对佛门非常尊崇。这时候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斋号“蠲戏斋”。蠲是什么意思呢,佛教大辞典解释就是减少和去除的意思,这个戏是游戏和不严肃,就是减少和去除那些不严肃的事。从此以后,他把一切的生活水准、学习标准都定得很高,最后成了一代大家。他做事很严谨也非常执着,也有很多地方让别人望之生畏。这就是为什么周恩来能在楼底下等了一个多钟头的原因,这对一般人来说简直不可能。
斋号使用时间的长短
有的人斋号很少,有的人斋号很多。比较少的呢,一辈子就这一个。比如说研究周口店北京人的贾兰坡先生,他的斋号一直到死就一个――“半程斋”。他跟着老师裴文中在周口店发现北京人、挖掘北京人,出名很早,以后他就随时警告自己,做了一半的事,只是成功了一半,千万不要一瓶不满半瓶晃荡。他为了警示自己而取名为“半程斋”,这个斋号一直用了一辈子。
也有的是几代人同时用一个斋号。比如说“铁琴铜剑楼”,这是一个收藏家的斋号,一共用了五代人,一辈一辈往下传。一直到最后,家里头觉得收藏书太多了,而且有火灾的危险,他们把书整个捐献给了国家图书馆。此时,这个斋名才不再使用了。有的斋号用得比较多。梁鼎芬活了85岁,用了87个斋号,就是说,不到一年就换一个。这是我记载下来用斋号最多的人。
斋号用得最短的是闻一多的“二月庐”,就是闻一多刚放暑假,自己买回一摞书,下了恒心,两个月之内不下楼,要求自己把这些书读完。那时候,他就真的找了一个人来伺候他吃喝拉撒睡,从此再也不下楼。两个月以后,那些书都读完了,而且做了非常详细的笔记。这个时候,又开学了,所以这个斋号也不用了。
斋号背后的其他故事
还有一个老师给学生写斋号的例子,是吴作人给他的弟子沈左尧(他是一个科普作家)起了一个斋号叫“不胜寒楼”,这起源于一种抱怨,思想上的抱怨。沈左尧1978年分配到现在的复兴门大街23号楼第13层,是顶层。这个顶层咱们大家都知道,因为房顶薄,夏天直晒,冬天又冷,很痛苦的。这个时候他就抱怨,吴作人想到了高处不胜寒,就告诉他,你一个星期以后来吧。过了一个星期以后,沈左尧到吴先生家里去。吴先生给他写了两幅,一个是横着的,一个是竖着的,都是“胜寒楼”,把那个“不”字给去掉了,还在旁边加写了一首诗。这首诗是这样写的:佐生新居十余排,群燕高呼不胜寒。需知高楼早得月,徐辉早早入栏杆。这是反其意而用之,去掉一个“不”字,消除你的牢骚。吴先生的字很值钱,他给别人题匾,据我所知,不超过4块。但是在题完匾以后,又在边上写一首小诗的,除了沈左尧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由此可见他们之间的感情之深。
高剑父给他的弟子关山月提了一个匾额,名字叫“鉴泉居”。关山月就是画人民大会堂《江山如此多娇》图的画家。鉴是鉴定的鉴,泉是泉水的泉。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泉在山中清,泉出山外浊。也就是说,山泉在山里面的时候是很清澈的,但是等它流出了山以外就显得很浑浊了。这就是警告关山月,在你没名气的时候,是清清白白做人,等到你有名气了,千万不要变浑浊了。关山月的斋号就一直使这个,一直到他死。我觉得“鉴泉居”不光体现了老师对学生的一种教育,还是在教育他应该如何去做人。
李可染为孙大石先生提字,提的是“落叶轩”。孙大石的名字叫孙英,1982年带着他的夫人谢丛玉从台湾回来,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在北京美术馆办展览的时候,李可染先生当时就送给他这么三个字,寓意树高千丈,落叶归根,你终于回来了。
斋号里面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易万卷庐”是卢松安先生的斋号。卢先生青年时代起钻研《易经》并广求各家易著,藏书两万卷,其中《易经》和易学著作为其藏书和搜求的主要内容,老人不仅藏书丰富,还是造诣很高的易学图书版专家。“文革”中卢先生受其婿刘仁同志(原北京市委第二书记)的株连而被抄家,所藏尽被掠夺。天宇重开之际,先生的家人遵他的遗嘱,将退还的全部藏书捐给了山东图书馆,山东图书馆原来没有收藏易书的,等老头把他自己所收藏的易书捐给山东图书馆以后,山东图书馆所藏的周易的版本列为全国第一。
我收藏的最高的一个版本就是毛主席题的字,是“上天下地之庐”这几个字。这是一个非常巧合的机会收藏的。毛主席跟柳亚子经常有诗篇唱和,1949年,柳亚子先生移居北京,就住在现在北长街89号。这个时候,毛主把《沁园春・雪》手写了一遍送给柳亚子。柳亚子就很感慨,也写了一首词回敬给毛主席。回敬的同时,就跟毛主席提了一个要求,让毛主席给他题一个书斋号。毛主席当时没带毛笔,就用钢笔给他写了这么几个字――上天下地之庐。以后,他又收到毛主席用毛笔写的。我是辗转了三个弯,最后收到了毛主席手写这个最早的钢笔字――上天下地之庐。
漫画家丁聪的斋号
漫画家有漫画家的风趣。我到漫画家丁聪的家,丁聪先生问有什么感觉,我说在这屋里头,感觉变小了。他说,房子还是这么大,只是他又买了一些书,原来的书是围着墙一层,又买了第二层到这儿了,再买书就是拿书垒成了墙,所以屋子就越来越小了。
丁聪先生很爱买大画册,大画册都很贵,所以买画册回来以后,往往就没有这个月的生活费了。这个时候,他的太太沈峻就告诉他,记住了,现在是我在养活你,因为你没有饭钱了,饭钱都买了书。他就说,我现在除了买书也没有别的爱好,我给别人做一个插图,插图做完了人家要送我一本书,就类似这样的。现在书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给自己的斋号叫做什么呢?叫做“山海居”。什么意思?他说书堆得像山,找东西像大海捞针。我说这好办,您弄一个备忘录就可以了,把什么写上点,您的户口本在哪个抽屉里面,您的身份证在什么位置。他就乐,最后他说我试试,弄了一个本,把比较容易忘的东西都记上。后来有两个多月还是三个月的样子,我又到他家里去。我说,上次我跟你说那个灵吗?他说,灵,小崔你说的还真好用。我说,现在还使备忘录吗?他说,已经丢了四本备忘录了。所以这些斋号本身有很大的幽默性和个人的一些风趣性。
齐白石的斋号
斋号里面,除了自己给自己起以外,还有很多是不同的。比如说,齐白石曾经给他的儿子起过斋号叫“补读斋”。齐白石的斋号很多,像什么“借山馆”、“借山吟馆”、“城西铁栅屋”、“寄萍堂”,等等。其中有一个斋号叫“悔乌堂”,后悔的悔,乌是乌鸦的乌。什么意思呢?后悔自己不如乌鸦做得好。他为什么起这么一个斋号呢?小羊跪乳,乌鸦反哺,意思是什么呢?小羊在吃它母亲奶的时候,前腿跪下去,这是对母亲一种尊重。乌鸦反哺,老乌鸦在飞不动的时候,小乌鸦知道它已经没有力量再出去找食,自己出去找食物,把外面打好的食回来给它的母亲。大家别觉得乌鸦很难看,但是乌鸦这种品德值得人们学习,现在有些人都做不到。齐白石35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和母亲相继去世,当时因为打仗,战火很多,所以他不能回到湖南去奔丧。他回去知道以后,他就给自己起了一个堂号“悔乌堂”,后悔自己做的连乌鸦都不如。齐白石的儿子看到以后,说您也给我起一个呀,后来就给他起了一个斋号“补读斋”。补是补习的补,搁现在说白了就是补习功课这四个字,就是让他要刻苦学习,把已经拉下的功课补上。
齐白石同时给他的弟子娄石白起了一个斋号,名字叫“老庵馆”。因为那个时候娄石白已经70岁,过去讲人活70古来稀啊。这个“老庵馆”就是老有所安,搁咱们现在解释,就是老有所为,老有所乐,老有所养。
侯宝林的斋号
还有像侯宝林先生的斋号“半痴子斋”。痴就是白痴的痴,傻子的意思。为什么叫半痴子斋呢。侯宝林先生在跟我谈这个的时候,当时我用的录音,所以一字没拉,都给他抄下来了。侯先生说了,做学问讲艺术的人,首先要对它感兴趣,不感兴趣不爱他,见了打心眼就烦,没语言没感情,这样的人做学问讲艺术是被动的,一般来说不会出什么大成就。我以为要把事情做好了,就得先把这个事琢磨透,要上瘾、要入迷。字典上解释痴字,三个意思:一、傻、愚笨;二、极度迷恋某个人或者某种事物;三,经常失常。这第一和第三当然是不可取,可见入迷也要有一个尺度,要迷要动脑筋,要多琢磨,而不是去钻那些不该钻的牛角尖。至于这另一半,这不是半痴吗,还有一半呢,那另一半呢我以为那就是观察生活,观察社会,要有广泛的爱好和丰富的边缘知识,这样就会丰富自己的创作和表演。而不是死读书,读死书,读了半天,钻了半天,迷了半天,可到头来一点用不上,白读了。读书死,死读书,读书读死,不如不读书。
侯宝林还有一个斋名叫“一户侯”。侯先生当时最小一个女儿。八岁的时候死了。死了以后,他就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了。他跟我说,一闭上眼老看见这个孩子跟眼前跑着似,觉得特别伤感,所以要求单位调整一下住房。正好赶上五七干校回来,就给他分了一个住房,在什刹海的南钱串胡同。在这个时候,他用了一个斋号叫“一户侯”。他盖了一个章,说这个院里面这么多间,就一户姓侯的。大家知道一户侯实际是不存在的,过去有一个官职叫万户侯是官,管着一万户,当然这是一个虚数,不是一个真实的数字。“一户侯”就是说,我不愿意做官,只想做一个老百姓而已。
季羡林的斋号
95岁的季羡林先生现在一直在301医院,季先生这么大一个学者,给自己起了一个斋号“抱朴堂”。他的字是另成一体,他的斋号是应我的要求给写的,纸很大,给我写得很小。后来我问他为什么,季先生告诉我,他说我不会写大字,那个是写榜书要功夫的,我写不了那个,我写那个最大也就是比馒头大点,写南瓜这么大的字我写不了。
季羡林家的书是相当多的了,三个居室里面除了居住的地方以外,几乎都是书。后来我就问他,为什么叫“抱朴堂”?老先生就告诉我了,他说首先第一个,屋里面没有一件时新的东西,唯一有一把椅子是羊皮的,底下带螺旋,坐那儿可以转,这是一个学生强迫他必须留下的,等于是学生送给他的。除了这个以外,他家里没有什么时新的东西,但是书确实太多了。后来这个老先生告诉我,我生在山东聊城,血管里流的是农民的血,闭上眼就感觉在吃家乡的煎饼,现在还是山东的家乡口音。每天出门就随手把灯关了,用洗菜水和洗衣服的水冲马桶,这始终是我这样做的,我做惯了,你不让我做我难受。
我说。我知道在东晋的时候有一个养生专家叫葛洪,号抱朴子,您这个抱朴堂是不是取自这里?老人乐了,他说既然被你点破了,就算点破了,我这里面也有养生的意思。这个朴素里面有养生的概念,就是说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光吃大米白面这样的东西,要适当吃得粗糙一点,对人有好处。
后来我说,您具体跟我谈谈,先生给我写了12个少。这12个少是:少思,不该想的、过去的事少想;少念,少怀念过去,眼睛往前看;少笑,就是少嘲笑别人;少言,少说,多分析;少喜、少怒,就是说不要大喜不要大怒,不生大气,也别特过于高兴;少好,适当减少一些爱好;少愁,少发愁;少恶,就是别干坏事;少事,生活越简单越好;少机,就是踏踏实实的,这是机会的机,不要去钻空子,就是说你该做什么,该得到的东西,自然就得到了。
张中行的斋号
张中行先生也是活了90多岁。他也很有意思。我问老先生,您这个斋号叫什么?老先生告诉说,我斋号挺多的,你记两个就行了,一个是“留梦斋”,把梦留下,就是回忆。第二个是“漫羡书屋”,这出自《后汉书》,《后汉书》里面漫羡的解释,就是要有广泛的爱好。有广泛的爱好,才有广泛的兴趣。老先生说,“漫羡”就是人要有广泛的爱好。他说,我都爱好什么呢?我爱好读书,爱好写作,爱好篆刻,爱好书画,爱好古砚台,爱好鉴赏,喜欢诗词,喜欢佛学,喜欢戏曲,喜欢和你们年轻人聊天。
吴祖光的斋号
我又想到吴祖光先生,吴祖光先生住在东大桥,吴祖光给我写过字,新凤霞给我画过画。吴先生跟我谈到过他的斋号,他的斋号叫“逸兴居”。我当时问过他,您这个怎么解释?吴先生给我解释,他说李白有诗,“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云揽明月”。“逸兴”这里面是飘然高洁、潇洒出尘,很符合他个人的性格。他说人年事已高了,这时候需要劳逸结合,所以用这个“逸”,要注意休息。所谓这个高兴的“兴”,这里面有三个解释:一是写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二是要有一份好心情;三是要对新事物、新东西表示关注,这里面有活到老学到老的意思。
其他斋号的故事
还有一些像书斋里面尊崇宗教,冯其庸先生的老师陈源,他的书斋叫“立云书屋”。为什么陈源给自己起这个书屋?因为陈源的父亲字立云,陈源就把他父亲的字作为了自己的书斋号,来勉励自己。以后启功先生又为立云书屋设立一个奖学金,把自己的书画拍卖之所得163万多全部捐给北师大的学生。所以,立云书屋有继承、勉励这么一个说法。
除此以外,徐悲鸿的夫人廖静文,她的斋号叫“怀鸿室”。也就是徐悲鸿1953年9月26号去世以后,廖静文就把自己的斋号起名为“怀鸿室”,怀念悲鸿。
这里面有些人的斋号是非常值钱的。首先提到张伯驹先生,据我所知,他每收藏一件作品,就给自己起一个斋号。1927年5月,他自琉璃厂收购了第一件得意藏品――清圣祖康熙玄烨手书的《丛碧词》真迹,心中甚喜,从此为自己起了个字:丛碧,把当时居住的地方称为“丛碧山房”,并请篆刻名家寿石工镌刻了印章,以为祝贺。我曾有机会拜读过伯驹先生自己订印的《丛碧藏画录》一书(系油印线装本,印量极少,并不出售,伯驹先生只以此书相赠有此同好的友人),上面记载了他在漫长生涯中收藏的藏品:隋・展子虔的《游春图》、晋・陆机的《平复帖》、唐・李白的《上阳台帖》、唐・杜牧的《张好好诗》、宋・范仲淹的《道服赞》等。几乎每收藏一件这样的精品,伯驹先生就会新生一个名字,如游春主人、平复堂主、好好先生等。他还把画室称做“平复堂”,将客厅称为“吟碧馆”,将宅园称做“展春园”。
启功的斋号
最后,说一下启功先生的斋号。大家都知道,启功先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学者。启功先生斋号先后有那么几个,分别是“简靖堂”、“小乘阁”、“坚净居”。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坚净居”,实际上这个“坚净居”,本身是在这么大一方砚台,砚台有盖。我当时到那儿去以后,经过启功先生的同意,我拍了那个砚台。这是一方古砚,砚台上有砚名,刻着字,砚名是这样写的,“一拳之石取其坚”。就是一块拳头这么大的石头,要取其坚强。“一勺之水,取其净”。研磨的时候要有水,书画家用的叫小砚勺,就是指甲盖这么大小的小铜勺有,取一点水。就是说做人也应该是该干净的时候干净,该坚强的时候坚强。以后启功先生就找人把“坚净居”三个字,给刻在这个盖上了。
还有一部分被人不知道的。这个“坚净居”本身还是一个谐音,这个谐音是“简靖”。启功自己收藏了一个字帖,这个字帖是简靖帖,启先生非常喜欢,就把这个书斋的名就取为“简靖堂”。这个字帖,被他一个朋友借去看,看完以后就不给了,结果启功很生气,既然没有简靖帖了,还叫什么“简靖堂”啊,后来干脆这个字号不用了。
任继愈的斋号
时间过得太快了,我突然想到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先生。任继愈先生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正好40岁,他给自己起名字叫“中关虚设”。首先,住在中关村,第二,这一辈子到现在已经有半辈子白过了,没办实事,所以叫“中关虚设”。任继愈先生现在住在三里河,也就是玉渊潭公园的东门。现在他给自己起的斋名叫“眼科病房”。怎么叫“眼科病房”呢?后来我请他给我解释解释。他说,我甭给你解释,一会儿你跟着我走,你就知道什么叫眼科病房了。等他一进屋,他太太给他往眼睛里面滴药。他就告诉我,岁数大了,只要有点工作,无论是看书,还是写字,就必须得先点眼药,所以我这个书房现在叫“眼科病房”。
好了,就到这儿,谢谢各位!
(根据“宣讲家”网站报告录音整理,报告人系北京市民俗学会副秘书长)
责任编辑:刘晓楠
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1/1011/612092.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