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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罗斯:欧洲的困局与出路

2012年10月11日 16:39

 

我们走到哪一步了?

欧债危机引发的是一连串的灾难。6月的欧盟峰会为在现有的法律框架下扭转局面提供了最后的机会。

欧洲理事会主席范龙佩(Herman Van Rompuy)领导下的欧洲当局,包括所有欧盟成员国的首脑,都认识到现在的道路将走向灾难,而且已经下决心要搜寻备选方案。他们也明白银行问题和主权债务问题就像连体婴儿一样,不能被分开解决。他们试图达成一个全面的政策,当然,他们在每一步上都必须与德国协商。

为国家债务再融资的成本对意大利来说至关重要。6月欧盟峰会一开始,意大利总理蒙蒂宣称,除非能降低融资成本,否则他不会同意任何计划。为了避 免失败,德国总理默克尔承诺,德国将接受现行法律框架下的任何建议。这次峰会得到挽救。它决定完善银行联盟的计划,允许欧洲救助基金欧洲稳定机制 (ESM)和欧洲金融稳定工具(EFSF)直接向银行注资。

之后在一场通宵讨论后,蒙蒂宣告获胜。但随后的谈判结果显示,没有任何削减风险溢价的计划能融入现有的法律框架。当默克尔不得不向联邦议院保证 西班牙会对任何损失负责时,利用ESM为西班牙银行注资的计划已经被压缩得面目全非。金融市场做出的回应是将西班牙债券的风险溢价推至历史高点,而意大利 的收益率也一起上涨。危机又完全回归了。现在还需要欧洲央行挺身而出。

现任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宣布,欧洲央行会不惜一切代价在其职权范围内保全欧元。德国央行行长魏德曼(Jens Weidmann)则一直直言不讳地强调欧洲央行所受的法律限制。但德国政府在欧洲央行董事会的代表阿斯缪森(Joerg Asmussen)站出来,以欧元的生存岌岌可危为由,支持无限干预。

这是一个转折点。

德国总理默克尔在支持德拉吉,使德国央行行长在欧洲央行董事会中孤立无援。德拉吉最大地利用了这个机会。出于对欧洲央行9月6日决策的预期,金融市场重新振作起来并开始反弹。

不幸的是,即使是无限的干预也可能不足以阻止欧元区永久性地分裂为债权国与债务国。它无法消除风险溢价,只能缩小它,EFSF有条件地对债务国注资也可能使他们陷入通缩陷阱。

结果则是,在通过削减债务实现通缩的政策被放弃之前,他们都无法重获竞争力。

阻力最小的方法不会导致欧元区迅速瓦解,但会导致危机的无限蔓延。无序的解体对欧元区来说将是灾难性的,并会间接威胁到全世界。表现好于其他欧元区成员国的德国,将比其他国家衰退得更深。因此,它将继续以它认为必要的最低限度努力来阻止欧元解体。

从这个过程中脱胎出来的欧盟将和欧盟起初成立时的愿景完全相反。它将变成一个以债务为基础建立的等级制的体系,而不再是平等的自愿结合。欧盟将会出现两类国家:债权国和债务国。债权国将掌握大权。

作为最强大的债权国,德国会成为霸主。阶级分化将是永久性的,因为债务国不得不支付巨大的风险溢价以获得资本,而他们不能也不可能追赶上债权国,因此经济表现上的分化不会缩小反而会扩大。

人力和金融资源会被吸引到核心国家,边缘国家则会永久萧条。德国人口问题的压力甚至可能减轻,因为伊比利亚半岛和意大利的受良好教育的人将进入,而不是那些土耳其和乌克兰的“客籍工人”。但边缘国家将心怀不满。

特权可以带来巨大的好处,但它必须通过照顾那些生活在它庇护下的人而实现。美国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成为自由世界的领袖,布雷顿森林体系使它成为 了大国的主导。但美国是仁慈的霸主,它从事马歇尔计划并赢得了欧洲永远的感激。这一次,德国本来可以享有负债累累的国家对他们的“Schuld(德语,指负债与内疚)”,但他们错失了这个历史性的机会。

值得回忆的是,一战后的德国赔款是导致国家社会主义出现的原因之一。而德国在三个不同的场合减少了他们自己的“Schuld”:1924年道斯计划;1929年的“杨计划”,没来得及阻止希特勒的崛起;最后是1953年伦敦债务协议。

今天的德国没有帝国野心。讽刺的是,正是避免统治欧洲的愿望,部分导致了德国没能在这个局面中应对自如并像一个仁慈的君主那般行事。欧洲央行9 月6日采取的行动是保全欧元所必须作出的最低限度的努力,但它也会让我们更进一步走向一个双层的欧洲。债务国将不得不接受欧洲监管,而债权国则不会;经济 表现上的差异会被加强。长期萧条,永久分裂为债务国和债权国的前景让人无法容忍。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两害相权取其轻

德国必须决定,是要成为一个仁慈的霸主,还是离开欧元区。第一个方案是目前最好的。这意味着什么?简单的说,它需要两个与现在政策所追求的完全不同的新目标:

——在债务国和债权国之间建立一个或多或少公平的竞争环境,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大体相同的条件下为政府债务融资。

——名义增长目标在5%以上,这样欧洲就可以通过增长摆脱债务负担。这需要一个比现在欧洲央行所定2%的通货膨胀目标更高水平的通胀。

这两个目标都是可以实现的,前提是迈向政治联盟的进程有较大的进展。可能在明年作出的政治决定将决定欧盟的未来。欧洲央行在9月6日采取的措施可能是创建双层欧洲的前奏;或者,它们可以引导构建一个更紧密的政治联盟,在这个联盟中,德国承担与其领导地位相称的义务。

两极欧洲可能最终毁灭欧盟,因为被剥夺权力的成员迟早会退出。如果政治联盟不可实现,剩下最好的选择是有序地分立债务国和债权国。如果欧元区成员国无法在不把他们的联盟推向持久萧条的情况下共处,通过共同协议分离之后他们可能会过得更好。

在欧元区的友好分手中,哪一派退出很重要,因为所有累积的债务都用共同货币计价。如果一个债务国离开,它的债务价值会由于其货币贬值而增加。这 个相关国家可能变得有竞争力,但它要被迫违约,而这会造成不可估量的金融混乱。共同市场和欧盟也许能应对像希腊这样的小国违约,尤其是当它的违约已经被广 泛预期。但它无法在更大国家,如西班牙和意大利离开后生存下来。即使是希腊的违约也可能是致命的。它将导致资本外流,并鼓励金融市场对其他国家大量抛空, 因此欧元很可能像1992年汇率机制那样解体。

相比之下,如果德国退出,并将共同货币留给债务国,欧元会贬值,而累积的债务也会随之贬值。几乎所有当前棘手的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债务国可以 重获竞争力,他们债务的实际价值下降,而且有欧洲央行控制,违约的威胁就会消失。没有德国,欧元区要实现大逆转就没有困难,否则,它还要获得默克尔的许 可。

具体而言,德国离开以后的欧元区可以建立财政部,并实现债务削减基金。事实上,缩小的欧元区可以走得更远,把所有成员国的债务转换为欧元债券, 而不仅仅是超过GDP60%的那部分债务。当缩小后的欧元汇率稳定后,欧元债券的风险溢价会下降到其他自由浮动货币发行的债券水平,比如英镑和日元。这可 能听上去不现实,但这仅仅是因为对导致这场危机的原因的误解太深。你可能会惊讶,但欧元区,即便没有德国,也可以在财务偿付能力的标准指标得分上高过英 国、日本和美国。

德国的退出可能是一个颠覆性的,但也是可控的一次性事件,而不是在投机和资本外流的胁迫下,另一个债务国退出所引发的混乱而且旷日持久的多米诺 效应。不会有债权持有人愤愤不平的官司。甚至房地产也将变得容易控制。由于汇率的巨大差别,德国人会疯狂购买西班牙和爱尔兰的房地产。在最初的混乱后,欧 元区将从衰退走向增长。

共同市场会得救,但德国和其他可能离开欧元区的债权国的相对地位可能从胜利转向失败的一边。他们的国内市场会遇到欧元区其他国家的激烈竞争,而 且尽管他们可能不会失去出口市场,出口也将变得不那么有利可图。他们持有的以欧元计价的资产和TARGET2清算系统中的债权也将遭受损失。损失的程度将 取决于欧元贬值的程度。因此,他们会很有兴趣将贬值维持在可控范围内。当然,会有许多的过渡困难,但最终的结果将会实现凯恩斯的梦想,即在一个货币体系 中,维持稳定能同时给债权人和债务人带来重大利益。

欧洲财政部设想

在最初的打击之后,欧洲将会从现在的通缩债务陷阱中走出。全球经济,尤其是欧洲将会复苏。而德国在调整损失后,也会恢复起主要生产国和高附加值 产品出口国的地位。德国将从整体的提高中获益。然而,直接经济损失,以及它在共同市场内相关地位的逆转都是巨大的,因此希望德国自愿离开欧元区是不切实际 的。推动力必须来自外部。

相比之下,如果德国选择做一个仁慈的霸主,它的发展会更好,而欧洲将免于遭受德国退出欧元区所带来的巨变。但实现公平竞争和有效增长这双重目标的道路将变得更加曲折。

第一步是建立欧洲财政部,它将被授权代表成员国做出重要的经济决定。这是将欧元打造成真正最后贷款人的成熟货币所一直缺少的部分。财政部与中央 银行协同工作,它可以做到欧洲央行现在不能做到的事。欧洲央行的权限是保持货币稳定,它被明确禁止为政府赤字融资。但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成员国建立财政局。 阻碍来自于德国担心它将成为欧洲问题的钱袋子。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不能成为让欧洲永远分裂为债务国和债权国的借口。通过给予他们否决不公正影响他们的 权力,债权人的利益可以、也应该被保护。这已经在ESM的投票系统中得到体现,它要求85%的多数赞成才能做出一个重要决定。这个特性也可以被植入欧洲财 政部中。当成员国按比例贡献,比如说按一定的百分比贡献出他们的增值税时,一个简单多数的原则应该就足够了。

欧洲财政部将自动掌管EFSF和ESM。拥有欧洲财政部的一大优势是,它可以像欧洲央行一样作出日常决定。欧洲财政部的另一个优势是它可以重新 对财政和货币职责作出区分。例如,财政部应当承担欧洲央行购买的政府债券的偿付风险。因此也就没有理由拒绝欧洲央行无限的公开市场操作。重要的是,在重组 希腊债务时,欧洲财政部将比欧洲央行更容易向公共部门参与者提供选择。财政部可以表示,愿意将公共部门所持有的全部希腊债券转换成从现在开始、10年到期 的零息债券,只要希腊达到,比如2%的基本盈余。即使是在这么晚的阶段,这也可以帮助希腊在绝望的隧道里看到一丝光亮。

 

第二步是利用欧洲财政部来建立一个比欧洲央行在9月6日决议可以给出的更公平的竞争环境。欧洲财政部应该建立一个债务削减基金——一个修改了形 式的欧洲债务赎回协定,这个协定由默克尔自己的经济顾问委员会提出,并得到社会民主党和绿党的支持。债务削减基金将收购超过国家GDP60%部分的债务, 前提是这个国家实施欧洲财政部批准的结构改革方案。这些债务不会被取消,而是为基金所持有。如果债务国不能遵守条件,该基金就可以实施处罚。按照协议的要 求,债务国需要在五年的延缓偿付期之后,每年削减超额债务的5%。这就是为什么欧洲必须以名义增长率超过5%为目标。债务基金需要进行融资,可以通过欧洲 央行实现,或者通过发行债务削减债券——一个由成员国共同承担的义务——并将廉价融资的收益转移给相关国家。无论采用哪种方法,债务国的成本都将减小到 1%甚至更低。这些债券会被各权力部门作为零风险债券转让,并被视为欧洲央行回购操作中的高质量抵押品。银行系统迫切需要这样一个无风险的流动性资产。在 我提出这个计划时,银行在欧洲央行拥有超过7000亿欧元的剩余流动性,并获得0.25%的利率。从那之后,欧洲央行将存款的利率减小到零。这确保了这个 成本在1%以下的债券有庞大且现成的市场。相反,在9月6日公布的欧洲央行计划不可能把融资成本降到3%以下。

不幸的是,这个计划被德国人拒绝,因为它不符合德国宪法法院的要求。在我看来,他们的毫无根据,因为宪法法院裁决反对在时间和规模上无限的承 诺,但债务削减债券在这两点上都有限制。如果德国希望做一个仁慈的霸主,它可以轻松地通过,它可以不需要任何修改就被推行。最终,债务削减债券可以作为推 出欧元债券的桥梁。这使公平竞争成为永久性的事。

改变德国的政策立场

现在剩下第二个目标:一个旨在将名义增长提高到5%以上的有效政策。我们需要这个目标,以确保负债累累的国家能满足财政紧缩的要求而不陷入通缩 的债务陷阱。如果德国奉行德国央行对货币稳定的不对称解释,那这个目标就不可能实现;如果德国希望留在欧元区内并不破坏欧盟,那它就必须接受短时间内2% 以上的通胀率。

什么可以让德国决定,是留在欧元区内而不破坏欧盟,还是离开欧元区,让债务国自己解决他们的问题?外部压力可以做到。随着奥朗德 (Francois Hollande)担任新的总统,法国显然成为推动欧洲实施替代政策的候选人。通过形成一个与意大利和西班牙的联盟,法国可以提出一个经济上可信、政治上 有吸引力的计划来拯救共同市场,并按照人们想象的理想版本重构欧盟。这条统一战线形成之后,可以让德国选择:领导或离开。目标不是排挤德国,而是从根本上 改变其政策立场。

不幸的是,在构建与意大利和西班牙的统一战线以对抗德国的过程中,法国并不处在一个强势地位上。默克尔不只是一个强硬的领导人,也是一个有技巧 的政治家,她知道如何让对手分裂。法国尤其脆弱,因为在财政整顿和结构性改革方面,它做的比西班牙和意大利更少。法国政府债券目前享受的低风险溢价几乎完 全是由于法国与德国的紧密关系。亚洲央行一直在购买法国债券,尤其是德国债券以负收益率销售之后。如果法国和意大利、西班牙的同盟太紧密,它就会被用同样 的标准来评判,而其债券的风险溢价也会上升。

与德国同坐一条船的优点很可能在一场长期衰退降临欧洲后变得虚无缥缈。随着法国和德国之间的裂痕变得更加明显,金融市场会倾向于重新将法国分到 西班牙和意大利一边去,无论它是否效忠于德国。所以法国的选择是,与德国决裂来拯救欧洲并恢复增长,或者在有限的时间内假装在一条硬通货的船上,等着之后 只能被扔出船外。站在债务国一边并挑战紧缩政策,可以使法国继续其在密特朗总统时期的领导地位。那是比在德国驾驶的船上拥有一席更有尊严的地位。但这还是 需要法国有极大的勇气,来在短期内与德国分道扬镳。

意大利和西班牙有其他的弱点。意大利已经证明了,它无法依靠自己来维持良好的政府管理。它目前的债务危机是从加入欧元区之前就积累起来的。作为 成员国,它在基本预算盈余上其实比德国表现更好——即使是在贝卢斯科尼任职的大部分时间里。但意大利似乎需要一个外部的权威来帮助它彻底摆脱糟糕的治理。 这就是为什么意大利如此热爱欧盟。西班牙政治上更加健康,但目前的政府为了自身利益过于屈从于德国。此外,欧洲央行债券购买计划导致的风险溢价下降将足以 消除西班牙反抗德国统治的诱惑。

改变德国态度的运动因此必须采取与当前决定政策的政府间谈判完全不同的形式。欧洲民间团体、商界和大众需要被调动起来并投身其中。目前还没有爆 发出来的潜在亲欧盟情绪,需要被激发出来以拯救欧盟。这样的运动可能会与德国的情绪起到共鸣,那里的大多数人还是亲欧的,但还是处在错误的财政政策和货币 教义之下。

德国经济目前表现相对较好,政局也相对稳定。危机只是来自国外的遥远噪音。短期内,当前的情况可能像是一场噩梦,只有把德国叫醒,并让它认识到 它当前指导政策的错误见解才能逃离这场噩梦。我们可以希望当被要求作出选择时,德国会选择成为一个仁慈的领导者,而不是宁愿遭受退出的损失。

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2/1011/69028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