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文库 前沿观察
难忘老山行
2013年04月23日 09:14
1996年10月,我有幸到广西边防某部12连。这个连队响当当、硬邦邦,是中央军委命名的"戍边英雄连",驻守在闻名中外的老山地区,置身于士兵之中,与经受过战争洗礼、充满传奇色彩的阵地在一起,我总是处在一种高度兴奋状态中。每天都有许多在战士看来普通平凡的人和事,却令我激动得难以自已。当时随手记下的所见所闻,就是那段难忘生活的片段。
10月23日 上 山
到驻守老山地区的边防某部12连,可真不容易。南国山区的公路比不得北方平原一马平川,望不到尽头,而是忽而直入云端,忽而跌入谷底。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瞪着惊恐和警惕的眼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一路很少见到人,偶而遇到一两个,也是赤着脚的瑶族老乡。他们面孔黧黑,脸上的皱纹很深。唯有那双转动的眼睛,在向人们诉说着终年的劳作和生活的艰辛。
在这远离祖国心脏的边关军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英雄连连长刘建宝。他个子不高,大而有神的眼睛,宽而笔直的腰板,讲话声若铜钟,虎虎有生气。一个近乎完美的军礼告诉我,这是个标准的军人。他介绍的第一个情况就是这里到处布满了地雷,这是当年某国入侵我边境地区时留下的铁证。刘连长一再告诫,不是水泥板的地方不要走。这样以来,我颠簸一路的疲劳陡然消失,一下子振作了许多。
一支烟功夫后,我直奔仰慕已久的主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英雄雕像。同行的团政治处新闻干事边富斌讲道,那是为当年第一个攻上老山主峰的某部副连长张天全而建的。
再往深处,便是通往前沿哨所的一道石洞。石洞的正上方是军委江主席题写的"戍边卫国"4个大字,两侧是云南的艺术家捐刻的老山英雄群体雕像。正面226个台阶,象征着主攻方向牺牲的226名官兵。侧面84个台阶,象征着助攻方向牺牲的84名官兵。走在这台阶上,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出了石洞,张爱萍将军题写的"老山精神万岁"的石碑昂首挺立,背面是3把石刀,依次排列,象征"长征精神"、"延安精神"、"老山精神"。石碑历经风雨而愈加雄伟挺拔,仿佛一位历史老人,在向人们讲述着这座名山的血与火的故事。
在阵地上值班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副指导员易国勇对我讲了两件事。一个是一年前,一位退伍军人在老山主峰的纪念碑前,举起酒盅,洒向碑前。他对守阵地的战士说,当时他们连担任穿插任务,因地形不熟,加之天黑,许多战友都倒下了。他每年都要来这里看他们一眼。
再就是我到主峰的一周前,在玉溪市某公司当经理的一位转业的老连长,带着司机,来到主峰"老山玉"的地方,将两包红塔山烟依次摆好,点燃。口中说:兄弟们,连长看你们来了。陪同的战士眼泪夺眶而出。这位老连长给守阵地的战士每人留了一包烟。然后默默地走了。当年,他所带的连队在这里坚守,战士大部分阵亡了。
这上老山的第一天,就够我终生难忘的了。
10月24日 望 月
边关的夜色格外的美。一轮圆月悬挂空中,照得大地如同白昼。夜奇特的宁静,偶而听到几声犬吠。
望着边关明月,想起了牛郎织女的美丽传说。边关的宁静和大山的寂寞,使战士们学会了忍耐、宽容和淡漠。在阵地上住了5年的云南剑川籍白族班长李树松对我说,"我们在这地方相处得都非常好,没有人发脾气。到了这里,大家同甘共苦,脾气再大的人也变得没有脾气了"。
边关明月最能勾起人的思乡情结。不用说战士们在这里一住就是几年,就是我这初上边关的记者,思绪一下子也飞回了故乡,飞回了儿时环绕双亲膝下的岁月。并且就是这样奇怪,生活在大都市,整天忙于学习、开会,忙于编稿和大、小样的校阅,忙于买菜、做家务、辅导孩子做功课,几乎没有时间想什么,对小时候的事情,对住在乡下的母亲也很少想得起来。在这里,这一切却重现眼前,并且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清晰。
一家不圆万家圆,正是这些边防战士的寂寞与孤独,换来了千千万万的人们的安宁与幸福。
10月25日 打 靶
连队打靶,邀我参加。我心里还比较有底,因为毕竟是从士兵中"滚"过来的,还多次参加过师团和军区的军事比武,并拿过名次。还好,10发子弹中了92环。年轻的指导员叶道璋对此还作了讲评:一些同志打不好,总埋怨枪不准,或是有虚光,人家军报的记者拿上这枪怎么就打好了呢﹖
打靶时,我没有训练服,战士们争着把迷彩服给我。又因为没有合适的军帽,他们经过相互比较,结果是一个小个子战士的帽子给了我。我对他说,你和我一样,个子不大脑袋大,大家都乐开了。
归来的路上,从辽宁庄河县入伍的排长刘明旭和我作伴。走到半山腰,远望连队,犹如几块白玉点缀在崇山峻岭之中,好看极了。我不由自主地发了一番感慨:真是一块世外桃园啊!刘排长讲道:这房子是上级拨款170万元建起来的。在此之前,我们在山上都住猫耳洞,又低又潮。另外,还要承受酷热、终年雨雾以及亚热带山岳丛林中的蚊虫蛇蝎的袭击。在此之前,好多退伍战士的唯一愿望,就是想住一下新房,哪怕是一晚上也行。
10月26日 查 哨
昨晚,由一排长孙士军领路,我于晚7点20分出发,步行上主峰,想看看站在国门的战士。南国的夜晚,7点钟就一片漆黑了。我们沿着山路向上爬,不一会就满头大汗。
山里的夜空静极了,空气好像都凝固住了。到了半山腰的时候,月亮出来了,好像就挂在树梢上。一路上,小孙不停地介绍:这里当年曾是某部队的冲击出发阵地,那里是双方争夺最苦、伤亡最惨重的地带,某部又是沿着这里穿插的……听着听着,蓦地,我看见大把颤抖,天色一片血红,炮弹暴雨般泻下,勇士们一排排倒下,又一排排冲了上去,仿佛进入了激烈的战斗之中。
在前沿哨所见到两个战士,都是1995年入伍的。一个是山西临汾籍战士高晓明,一个是陕西汉中籍战士陈汉东。我问他们怕不怕。他们都说,开始有点怕,现在是一点都不怕了。他们对我这么晚到主峰感到惊奇。我说,也想锻炼锻炼。他们都笑了。话匣子打开后,他们对我谈了许多连队的人和事。我问,你们当兵都快两年了,哪件事印象最深﹖小高讲,下山背粮的事,一辈子都忘不了。
事情是这样的,1995年8月,麻栗坡地区连降暴雨,山洪爆发,山体塌方,阻塞交通,连队断粮断菜。没办法,只有发动大家下山去背。第一次由于没有思想准备,吃了大苦头。他们头天早上出发,第二天凌晨才返回主峰,往返100里山路,身背50斤大米或40多斤蔬菜。途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在一个叫船头口岸的地方买了点饼干吃。一些战士走到半路,陷到泥坑里,拔出脚不见了鞋子,只好打赤脚回去。
小高接着说,"不少新战士当时真想大哭一场,觉得实在是太苦了"。"这次背粮把前20年的苦都吃了"。我问,"那你们是怎么挺过来的"﹖小高一脸的无奈:"有什么办法啊﹖全连除哨兵外,都去背粮了,干部也背。他们年龄比我们大,背得比我们还多,我们还有什么说的?"就这样,一共背了4个月。听说后来是中央扶贫机构的一个什么领导和云南省一位管交通的副省长要上老山看看,当地才突击把路修好,连队也才不背粮了。从这点上说,战士们也希望大官经常到老山看看。我对他俩说,"你们这种苦都吃过了,以后遇到什么事还会发愁呢"﹖他们说,也是的,尽管在这里很苦,但收获也是很大的。回到家里探亲,父母都说,还是部队锻炼人。
这夜,我失眠了。我在想,军营文化有它独特的魅力:它可以使懦弱变得坚强,懒惰变得勤奋,散漫变得规矩……不然,现在的小学、中学以至大学为什么都要对学生搞军训呢﹖我还在想,战士们在这里镇守边关,吃苦受累,奉献牺牲,可有谁能时时想起他们呢﹖对他们的利益,对他们的前途和未来,应该从制度和政策上想些办法。
10月28日 走 访
听说,这几年附近的一些老百姓常有被地雷炸伤的。晚饭后,我与卫生员张斌生一起到驻地小坪寨走访。先去了邓云梅家。邓妈妈今年58岁,3年前砍竹子被地雷炸伤。当时,被一个战士看见了。是这个战士不顾危险把她背出来送到医院。她说,是解放军救了她。邓妈妈的老伴今年60岁,还有一个小儿子。我们去时,邓妈妈面朝东坐在床沿上。她的右脚没有了,腰板挺得笔直。卫生员对我说,她常年就那么坐着。
我和邓妈妈之间有一段对话,"大娘,儿子多大了?""18啦,从15岁开始就不读书了。"让儿子到外面去,我帮着给他找活"。"他一走就没人做饭了"。我安慰邓妈妈,"山里危险,你不该进去。""我也不知哪些地方有雷,总不能不劳动吧。"邓妈妈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无言以对,心情沉重地向他们告辞。
接着来到邓兆高家。邓兆高今年28岁,他的妻子正在煮猪食,满头大汗。小邓是3月上山砍竹子时,踩着了地雷被炸的。当时血流如注,连队卫生员为他作了包扎。天下着雨,没有车,连队派出4名战士冒雨用担架把他抬到20多里外的猛硐乡医院。"若不是12连官兵,恐怕我早没命了"。他满脸真诚地说。我看了他被炸的右腿。因没有钱治疗,他自己用铝片做了个简易假肢。他把假肢卸下来让我看。由于长时间磨损和捂盖,肌肉萎缩,并有一股强烈的刺鼻的异味。
"你现在想的最多的是什么?""住院花了2600多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说的也是,一个28岁的男子汉,总不能老呆在家里。山里人一旦失去双脚,又怎么生存呢﹖"我喂猪挣点钱就能养活他"。倒是在他妻子的身上,看不出一点忧然。中国的老百姓是世界上最纯朴善良、最能任劳任怨的。这就是我此时的想法。(本文作者为解放军报政工部编辑)
责任编辑:蔡畅
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3/0423/710478.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