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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版“谷子地”:老兵吊忠魂
2015年06月17日 09:44
原标题:吊忠魂
飘雪的荒原上,有一座嵌着红色五角星的坟冢。谷子地站在坟前,他终于听到了那通集结号,证明他和牺牲的兄弟们是战斗英雄的解放奖章已捧在他的手中。奔走10年,谷子地终于为弟兄们讨回了说法,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哭,却没有眼泪,眼前浮现的,是47个兄弟活着时的样子……
电影《集结号》就此落幕。这,并非艺术的虚构,现实生活中也的确发生过这样悲壮的故事。
午后,北京西三环路上车水马龙,附近首都师范大学家属院里则一片宁静。家属院中的一处民宅里,已90岁高龄的顾理昌坐在窗前,享受着阳光。这位老人,就是一位“谷子地”,他为了给牺牲的战友讨回“烈士”的名分,奔走了10个春秋。
一切得从2001年的清明节说起。
那一年,顾理昌的老家——江苏海安老坝港镇烈士陵园建成。顾理昌很高兴,筹建陵园时,这位自老坝港参加革命的老人帮着跑了很多手续,还自费从山东买了白色石碑。但当他走近烈士纪念碑时,他的心突然之间被刺痛了,因为他没有找到那些熟悉的战友的名字。
自此,顾理昌踏上了为战友们讨说法的征程。
讨说法,并不顺利。在查询相关档案中,他找到了24名烈士的档案。顾理昌原本以为,有了档案的证明,战友的名字可以名正言顺地刻在纪念碑上。但,现实并不是这么简单,很多部门担心,如果承认这24位烈士,他们的家属肯定会找过来要待遇。顾理昌闻听,勃然大怒:“为啥怕家属找?难道他们的命不值钱吗?!”
5年过去了,事情还没有结果,顾理昌的心中总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那年的一个晚上,顾理昌做了一个梦。
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朝前走,队伍里有一个人扭头冲他笑。那是乔四,1944年,是顾理昌鼓动他参的军。顾理昌大声地喊着乔四,可乔四不答应,只是朝前走。顾理昌追上前去,一拍乔四的肩头,乔四转过头,瞪着一双大眼睛,脸上带着狡黠的笑,这笑顾理昌太熟悉了,平日里,乔四从他这儿抢烟成功,就是这样的笑……
“乔四”“乔四”……顾理昌喊着,从梦中惊醒。望着四周的黑暗,他才想起,乔四的生命已经永远定格在21岁,还有吴国梁,还有游击连连长申必恭……他们都已为国捐躯。
“我要是给他们讨不回‘烈士’的名分,死后,我怎么去见他们?”顾理昌问着自己,泪流满面。
泪眼朦胧中,顾理昌的思绪回到了上世纪30年代。那时的江苏海安,战火连天。
顾理昌出生在海安老坝港镇顾陶村一个崇尚文化的家庭,六七岁时,他就被送到顾庄学堂念书。1939年,顾理昌14岁,由于成绩优秀,顾庄学堂校长把他送到浒澪镇高级小学插班,这改变了顾理昌的一生。在浒澪镇高级小学,顾理昌开始接触新知识, 学唱救亡图存的歌曲,学校高墙上写着“国家至上、民族至上”的标语,抗击侵略、保卫家园的念头,慢慢烙刻进顾理昌的内心。
1940年10月,新四军东进,来到顾理昌的家乡。11月,浒澪小学成立了儿童团,顾理昌成为儿童团团长。“我从小胆子大,老师一招呼我就参加了,并且不久就入了党。”顾理昌说着,眼里的兴奋一如少年时。
在少年顾理昌的眼里,跟着新四军,不仅能上阵打鬼子,而且新四军官兵说话和气,不打骂百姓,是为穷人做主的军队。
当时,大名鼎鼎的粟裕就住在邻村。1941年春天里的一天,顾理昌有幸见到心目中的英雄。
“师长好!”顾理昌冲粟裕九十度鞠躬。粟裕知道顾理昌,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好!好!你年岁小,好好进步,将来不可限量。当前我们要军民团结,抗击日本,你是党员了,要战斗到底,将来建设新中国。”粟裕的这几句话,顾理昌至今铭记,他说,这是鞭策他一生的教诲。
也正是粟裕的这几句话,使还未满16岁的顾理昌决定了一生要走的道路,此后数年,无论敌后斗争多么艰苦,生死存亡之时,他都没有动摇过。
顾理昌想参加革命,起初母亲并不支持。顾家有两个儿子,顾理昌的大哥已经跟着共产党了,母亲舍不得再让顾理昌去冒险。可顾理昌一再坚持,母亲只好同意。此后,两个儿子连年征战,老母亲受了无数惊吓,流过无数眼泪,度过了无数不眠之夜。
1941年秋天,日伪军开始大扫荡,占领了苏中所有县城和集镇,顾理昌的家乡也成为敌占区。明里,他是顾庄小学的老师;暗里,他是浒澪乡的党支部书记。白天教书,晚上联络支部党员,收集情报,贴抗日标语。
后来小学被伪军拆了去修碉堡,顾理昌也成为浒澪乡农抗会主任,发展党员,进行游击战。他拥有了自己的手枪,并且跟县里派来的短枪队一起,消灭汉奸,清除日伪军在乡间布下的眼线。
敌后抗战的艰难,旁人很难想象。顾理昌曾和3名战友遭遇过上百名伪军的追捕。
1943年四五月间,顾理昌和短枪队另外3名队员要过栟茶至丰利的日伪汽车公路执行任务,当时已是傍晚,顾理昌等人选择的地点,距离公路两头敌人的碉堡都有近十里,他们算计着不会有敌人经过。4个人拿着武器,顺着一条小路逼近公路。走到距离敌人公路约40米的地方,3个穿着黄衣服的伪军突然出现,四目交汇,敌人一脸惊愕。“哒哒哒——”敌人率先开火,子弹射在两侧的水渠里,噗噗作响。
“还击,不打撤不下来!”顾理昌和战友们举枪还击,且战且退。枪声惊动了伪军部队,上百伪军出动,追捕顾理昌等人。所幸,顾理昌他们已经跑远,躲过一劫。
再大的艰苦,也比不上痛击敌人的畅快。
这一年的夏天,东台县民兵总队发放了一批自制地雷。顾理昌所在地区的民兵队也分到了几枚。大家摩拳擦掌,要请敌人好好尝尝这滋味。
虽然已过去了70余年,顾理昌依然记得埋设地雷的每个步骤。
埋地雷是在一天夜里,顾理昌和几个民兵带着挖土的铲子,运土的笆斗,用来挡光的衣服,薄盖板和支撑盖板的小棍,在鬼子的必经之路上挖土布雷。先挖土,再埋地雷,做好盖板,铺好浮土,运走余土……很快,地雷布好,几人埋伏在附近,负责警戒,防止野狗和过路人误踏地雷。
第二天上午10点多,日军终于出现了。最前面是一辆汽车,由栟茶开往丰利,车轮正好碾上了地雷,“砰”的一声巨响,日军的汽车不动了,后面步行的日寇立刻卧倒,日军的一匹战马受惊,旋风似的往农田中跑,马背上一个带着指挥刀的日军军官被掀翻在地。
日军四下搜捕,没有头绪,只好修好汽车,继续前行。待日军走远,顾理昌摸过去看,地上留下了两摊鲜血。那匹惊马,也被民兵捉住,送往三仓东新四军一师师部。“日寇的这匹马,算是阵前起义,弃暗投明,为反法西斯战争出力了。”顾理昌说着,哈哈大笑。
“在白色恐怖的日子里,敌占区是漫长的黑暗,没有坚强的意志是坚持不下来的。”顾理昌渐渐收起了笑容,声音低沉下来。因为他是共产党,他家里的5间草房被日伪军拆毁,全家妇孺无家可归,东家住一天,西家借一宿,熬了5年之久。1943年,伪军一个排到顾家庄抓捕顾理昌,没捉到他,就把他的父亲拖到南边田地里刺了7刀,背上两刀,头上一刀……
终于,战争结束,新中国成立,顾理昌调至北京。和平的日子里,顾理昌没有淡忘战争,从北京联合大学副校长的职位离休后,他每年都会让老伴或女儿陪他,回海安老坝港镇看看。“去看看兄弟们。”顾理昌的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他忘不了乔四,忘不了老申,更忘不了自己要为兄弟们讨回“烈士”名分的承诺。
南通、海安、如东、如皋、东台……已至耄耋的顾理昌不顾年事已高,与老坝港镇的工作人员多地走访,查阅档案;寻访烈士健在的旁系亲属……
又经过多年的努力,24位烈士的情况终于查实,资料足有几尺厚。
2011年的清明节,顾理昌再次出现在老坝港镇烈士陵园。民政部门批准了续补24位烈士的请示,纪念碑安放仪式再次举行。
当时,顾理昌已86岁,他在女儿的搀扶下给烈士们敬献了花篮。顾理昌扶着墓碑,老泪纵横,苍老的手指划过那新刻上去的名字,像是轻抚兄弟们的脸。这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是一个为国捐躯的忠魂。
“申必恭,他老家在旧场镇,比我大七八岁,还是个知识分子,1941年就是区游击连长,在日伪军大扫荡前,他在红土地庙西南荒田里不幸落入反动武装大刀会手中,竟被敌人用铁叉活活戳死,头颅还被割下,挂在土地庙前……”
还有乔锦圣。“就是乔四,他个子高,跑得快,打敌人时总冲在前面,撤退时,又走在后面,掩护战友。中弹牺牲时,他才21岁……”
还有蔡其银……
“何处吊忠魂,君子怅忧、吾庙前庭。申公犹在、笑语无闻,率我同仁,怒把刀会恨,欲相逢,除非梦里三更……”顾理昌轻轻地哼唱起一首歌,这是当地百姓传唱的挽歌,名叫《吊忠魂》。
“欲相逢,除非梦里三更,梦里三更……”顾理昌一遍一遍重复着挽歌,泪如雨下。
本报记者 邓伟摄
老兵档案
姓名:顾理昌
祖籍:江苏海安老坝港镇顾陶村
生日:1925年8月16日
参战经历:1940年至1945年,在江苏东台县从事敌后抗日武装斗争。
老兵愿望
“铭记历史,珍惜现在的和平。”
我之前一直希望帮助战友正名,如今都已经做到了,我心愿已了。我希望年轻人都能记得他们曾经的付出,珍惜现在的和平。
耄耋回首往事,我跟着党74年,盘点起来,内心是坦然平静的,我由一个读了9年多书的农村孩子到大学的领导干部,都是党和人民给予我的,我将永远忠于党忠于人民,并要求我的子孙后代也这样做。
责任编辑:覃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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