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民：亚投行的发起、运营和挑战

 

刘东民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金融研究室主任

完整报告：http://www.71.cn/2016/0201/862637.shtml

视频专辑：http://www.71.cn/2016/0201/862650.shtml

精彩观点：城市化可能会成为亚投行在基础设施领域的投资亮点

大家好！今天跟大家分享的是我最近两年对亚投行的一点研究体会。回顾2015年，对于中国和世界而言，国际金融体系发生了两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一件是人民币加入SDR货币篮子，另一件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文中简称“亚投行”）的成立。事实上，亚投行的成立是中国参与国际金融治理、推动区域金融合作的一个里程碑。2015年12月25日，足够的成员国批准《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协定》，亚投行正式成立。2016年1月16日，亚投行开业仪式在北京举行，可以说，亚投行已经走在路上了。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亚投行的发起、运营和所面临的挑战。

一、中国发起成立亚投行的价值所在

我们先看一看亚投行发起的背景。为什么中国要发起成立亚投行？中国发起成立亚投行的价值在哪里？按照我的理解，亚投行的成立有四个重要背景。

1.亚洲基础设施资金严重不足，经济增长乏力

实际上，基础设施投资不足是全球面临的一个长期问题。从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这个问题更严重了。因为大多数发达国家都没钱了，而发展中国家也受到了金融危机的拖累。按照经合组织的测算，从2015年到2030年，每年基础设施投资需求都要占到当年全球GDP的3.5%。这是一个什么概念？2014年的时候，全球GDP大概是73万亿美元，按照3.5%来测算的话，全球每年要投资在基础设施上的资金大概是2.56万亿美元。

而在亚洲，这个问题会更严重。因为亚洲是目前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同时又是发展中国家集中的地区。因此，这个地区未来对基础设施投资的需求是非常强烈的。按照亚洲开发银行的测算，从2010年到2020年这10年间，整个亚洲的基础设施投资需求大概是8万亿美元，平均每年大概在7400亿美元左右，而实际上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每年在亚洲地区投资的总额大概是300亿美元，可以看到资金的需求量是非常大的。

基础设施投资主要是靠各国政府，多边金融机构是一个补充，但由于亚洲的资金需求太大，只有世行和亚洲开发银行的补充是远远不够的。2015年的时候，亚开行做了一个测算，估计在整个亚洲地区到目前为止还有14亿人没有用上电，12亿人没有通畅的交通，将近10亿人不能获得洁净的水和基本的卫生设施。整个亚洲地区对于基础设施的需求非常强烈。这不仅仅是一个提高生活品质的问题，在很多地方是一个保障基本生存质量的问题。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发起成立亚投行，对亚洲整个地区的基础设施投资将是一个特别重要的补充。也就是说，整个亚洲地区对于中国发起这样一个多边金融机构存在非常真实的需求。这也是亚投行的最大价值所在。

2.国际金融体系改革阻力重重

国际金融体系改革阻力重重是中国发起成立亚投行重要的国际背景。从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以来，基本上在国际社会有一个共识：当前以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金融体系是有内生性缺陷的。即使是美国，也认识到这一点。世界各国都希望能够逐步改革现有的国际金融货币体系。但是走到今天，我们可以看到改革的进程是非常缓慢的。我举一个例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份额改革。早在2010年的时候，国际货币基金的份额改革已经通过了决议，但是一直做不起来，主要是因为美国国会的阻挠，直到2015年年底美国国会才批准了国际货币基金的份额改革，但已经过去5年的时间了。改革进程极其缓慢。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国际金融体系改革是一个非中性的改革，肯定有某些国家受益比较多，而某些国家可能没有受益甚至可能受损。在当前国际货币金融体系里，美国是居于中心国的地位，具有很强的金融话语权，它肯定不愿意改革现有的国际金融体系。因此，IMF的份额改革被美国国会推迟了5年多的时间。而作为整个国际货币金融体系的外围国家，就像中国，像亚洲绝大部分的发展中国家，对于改革进程的受阻是非常不满的。因此，我们看到，由印度倡导发起的金砖银行、由中国倡议发起的亚投行都反映了像中、印这样的发展中的大国希望以更有效的、更积极的姿态来推动国际金融体系改革。

 

3.中国目前已经有了在区域经济治理中发挥更大作用的实力，也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

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现在，中国经济发展速度非常快。在2010年的时候，中国成为了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在2013年的时候，中国的进出口贸易总额名列全球第一。这两点可能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比较大众的情况。我再讲一个很有意思的数据，可能会给大家带来一个更有趣的感受。在2005年的时候，中国的GDP大体上是日本的一半；但到了2014年，日本的GDP也只有中国的一半了。我们可以看出，实力的变化使中国在整个亚洲的经济治理当中的角色改变了。日本主导了亚洲的一个多边开发银行就是亚洲开发银行（ADB）。日本和美国是亚洲开发银行并列第一大股东，而日本人始终是亚洲开发银行行长的候选人提供者，日本人始终在领导着亚洲开发银行。这在以前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日本是亚洲的第一大经济体。但到了2014年，日本的经济总量只有中国的一半了。那么这时候，中国是不是应该更积极地发挥一些自己的作用，为亚洲的经济增长作出更大的贡献呢？其实是的。一方面中国具有这方面的能力了；另一方面，亚洲很多发展中国家有这样意愿。他们也希望中国能够承担起与自身的经济实力相适应的大国责任。

在过去的30多年里面，中国一直是全球市场的参与者，而不是创造者。到了现在，中国已经完全有实力为亚洲市场甚至是全球市场的新增份额创造出自己的贡献。在这个时候，中国发起成立亚投行并且为亚投行注入更多的资金，成为亚投行的第一大股东，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这既是中国的机会，也是亚洲的机会，更是中国的一个责任所在。

4.中国的巨额外汇储备的渠道始终过于单一

中国在2006年的时候超越日本，成为全球第一大外汇储备国。到2015年底，中国的外汇储备是3.33万亿美元，大概占到全球外汇储备的将近30%，比日本的外汇储备高出近2万亿美元。

在1990年的时候，中国的外汇储备只有110亿美元，到了现在是3.33万亿美元，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但是，如果我们看一看中国外汇储备的用处就会发现，在25年的时间里，中国外汇储备用处基本上是没有变的：第一个是支付进出口；第二个是支付一些国际债务；第三个是给居民做兑付；第四个是防范危机。现在我们有这么多的外汇储备，主要做什么呢？我们基本上是购买了以美元计价的资产，而且主要是美国的国债，这种投资模式一直到今天还是一个主导模式。这个模式有一定的问题。首先，它不符合投资领域的风险分散化原则。我们等于是把鸡蛋放在了一个篮子里，也就是美国国债这个篮子里。如果将来美国的国债出现问题，出现违约，那么中国将是全球最大的受损失方。第二，即使美国的国债不出现风险，中国现在把大部分的外汇储备都投资到美国的国债上，实际上也是资源的一个低效配置方式。随着中国经济的崛起，随着中国企业的不断强大，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走出去，进行海外投资。中国大量的海外投资需要外汇储备来支持。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中国现在发起成立亚投行，同时积极参与推动金砖银行的成立，就是希望能够从巨额的外汇储备中拿出一部分投入到亚投行和金砖银行当中去，能够为整个区域的经济增长，同时也为中国的企业走出去、为中国的对外投资作出更大的贡献，从而使我们的外汇储备配置的效率更高。

以上讲的是中国发起成立亚投行的四个背景。

二、亚投行的筹备进程、转折点及其影响

1.亚投行筹备进程分成三个阶段

到目前为止，亚投行的筹建经历了两年多时间，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从2013年10月到2014年10月，亚投行成功签署备忘录。习近平主席和李克强总理在2013年10月相继提出了中国要发起成立亚投行的倡议。此后不久，包括中国在内的10多个亚洲国家在2014年1月份于北京举行了第一次关于亚投行多边工作磋商会议。2014年10月24日，包括中国、印度、新加坡等在内的首批21个意向创始成员国，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签署了筹建亚投行政府间框架备忘录，共同决定成立亚投行。这是第一阶段，这个阶段其实是比较低调的。

第二个阶段从2014年的11月到2015年的3月，亚投行争取到新成员的加入，从一家单纯的亚洲区域性开发银行变成了一个在股东结构上全球性的金融机构。第二个阶段是整个亚投行发起过程中最关键的一个阶段，是最富有挑战性的一个阶段，也是最鼓舞人心的一个阶段。

 

为什么这么讲呢？从2014年的11月以后，亚投行的意向创始成员国数量在不断增加，印度尼西亚、新西兰、沙特阿拉伯、塔吉克斯坦、约旦等国纷纷宣布愿意成为亚投行的意向创始成员国。这本身当然是一个好消息，但是这些国家都局限在亚洲，都是亚洲的发展中国家，而没有西方发达国家加入，实际上让亚投行始终局限在一个亚洲地区的区域性开发银行。但非常有意思的是，按照规定，2015年3月底是亚投行接受意向创始成员国的截止日期，但就在这最后一个月里，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3月12日，英国宣布加入亚投行，希望成为亚投行的意向创始成员国，紧随其后，德国、法国、意大利等一批传统欧洲强国宣布加入亚投行。转眼之间，亚投行从一家区域性开发银行变成了在股东结构上典型的全球性开发银行。到了2015年3月31日，亚投行的意向创始成员国数量达到了57个，这确实是一个十分鼓舞人心的消息。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强国的加入，是整个亚投行筹备进程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第三个阶段从2015年4月到现在，亚投行从筹备到正式成立、开业、运营。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有三个关键的时间点：2015年6月29日，57个亚投行的意向创始成员国在北京共同签署了《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协定》；2015年12月25日，有足够的国家批准了亚投行协定，亚投行正式成立；2016年1月16日，亚投行在北京举行了开业仪式，亚投行开始正式运营了。

2.欧洲国家加入对亚投行的重大影响

以英国为代表的欧洲传统强国的加入是整个亚投行筹备过程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为什么这么讲呢？这些西方发达国家的加入，对亚投行的成立和未来的运营有哪些重大的价值呢？这里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

一方面，英国的加入带来了一个非常强烈的示范效应，对亚投行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首先，英国是一个老牌的资本主义强国，虽然说从二战结束以后，英国的国力有所下降，但现在依然是世界上在政治、经济、科技、军事、文化等领域有较大影响力的一个强国。第二，英国是一个金融强国、金融大国。在某种程度上讲，英国实际上和美国共同分享了全球金融霸主的地位，美国排第一，英国排第二。英国对于金融行业的发展，有着非常长远的眼光和判断力。英国人愿意加入亚投行，实际上表明英国政府经过深思熟虑，相信中国迟早会成为全球金融大国，中国一定会对全球的金融治理产生重要的影响，一定会改变现在的国际金融体系。因此，英国希望抓住这样一个机会，分享中国作为金融大国崛起过程中产生的诸多市场机遇。

另一方面，英国的加入还有一点特殊的地方。与其他的欧洲国家相比，英国是真正的美国的盟友，在英国宣布加入亚投行的时候，连韩国和澳大利亚都还在犹豫中，没有表态。但是，英国拒绝了美国人的意见，率先表示要加入亚投行，这说明英国政府对这个问题经过了非常慎重的考虑。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看到，在英国政府加入之后，那么多的欧洲国家纷纷加入亚投行。实际上是说明这些西方的发达国家加入亚投行是一个理性的选择，它们对亚投行的发展确实是看好的，愿意参与其中。因此，欧洲国家的加入从一方面是意料之外，但从其他方面来看，其实也是情理之中。

这些西方发达国家的加入，对亚投行的发展是有一些帮助的，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

第一，使西方国家从整体上改变了对亚投行的看法，能够更加积极地看待亚投行，能够更加主动地参与亚投行的运营，使亚投行从原来一个单纯性的区域性的金融机构，变成了一个股东上的全球性金融机构，这对亚投行的未来发展是非常有帮助的。

第二，这些发达国家的加入，对于提升亚投行的信用评级是有一定帮助的。亚投行的信用评级主要是根据股东国的结构以及亚投行的资本充足率、亚投行的运营情况来做出评价的。这里面股东国的成分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如果没有发达国家的加入，亚投行都是一些发展中国家，这些发展中国家本身的主权信用评级是比较低的，像中国是2A。那么亚投行想获得一个很高的信用评级（世行、亚行是3A评级）是相当困难的。但是，现在这么一批发达国家加入进来以后，股东结构改善了，亚投行未来的信用评级有望得到提升。

第三，这些发达国家的加入，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快速提升亚投行的治理能力，能够进一步改善亚投行的风险管理水平。像世行、亚开行、欧洲复兴开发、欧洲投资银行，这些传统的多边开发性金融机构都是由发达国家来管理的。在几十年的运营中，这些发达国家对于多边开发银行的运营积累了一定经验。如果他们加入到亚投行里来，就能够使亚投行在短期内获得较多的知识储备和经验，能够帮助亚投行更好地开展业务，降低投资的风险。

最后一条，发达国家的加入能够使亚投行在对外投资方面减少一些阻力。举一个例子，如果是中国到缅甸去投资，缅甸违约，他得罪的是中国政府。但如果是亚投行到缅甸投资，缅甸政府就要慎重考虑了，是不是可以随意违约，因为一旦违约，他得罪的是亚投行所有股东，包括很多跟他关系很好的西方发达国家。因此，通过亚投行这样一个多边的平台去投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政治风险，降低恶意违约的可能性。

 

三、亚投行治理与运营模式特点

在谈亚投行的治理和运营之前，我们先要了解一下现有多边开发银行运营的模式，这样我们才好理解亚投行会采用什么样的模式以及为什么要采用这样的运营模式？

现在世界上有很多的多边开发银行，像世界银行，是一家全球性的开发银行。另外，还有很多区域性开发银行，像亚洲开发银行、非洲开发亚洲、安第斯集团(拉美地区的开发银行)、欧洲投资银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现有的全球多边开发机构有一些很好的经验可供亚投行借鉴，同时也有很多教训，我们可以吸取，防止重蹈覆辙。

1. 现有多边开发银行的运营经验

我们先看一看现有的多边开发银行有哪些重要的经验。按照我的理解，大概有三点。

第一个启示，战略目标的重合，显示出当今所有的多边开发银行都拥有某些共同的不可推卸的使命和责任。经济增长、促进区域合作、保证可持续发展是当今世界上所有现存多边开发银行的共同目标。这就说明这三点是全球最基本的共同的需求，亚投行也需要把它们作为最重要的目标。

第一，促进经济增长。

如果我们仔细去看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欧投行、非洲开发银行等机构章程里的营运目标，就会发现促进经济增长是这些开发银行最重要的目标之一。毕竟在这样一个时代，大多数国家还没有步入发达国家行列。很多国家的国民还是把增加收入、获得一个体面的生活，作为一个最重要的诉求。因此，不论是像非洲开发银行这样处于整个全球经济发展最为落后地区的开发机构，还是像欧洲投资银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这些处于当今世界比较发达的地区的机构，所有的开发银行都把促进经济增长作为自己最重要的目标。

第二，促进区域经济合作。

除了世界银行，现在世界上的多边开发机构都是区域性的，像亚洲开发银行是服务于亚洲区域经济增长的，非洲开发银行的目标是推动非洲地区经济一体化，而安第斯集团的目标是促进拉美地区经济一体化。经济一体化的价值还在于推动经济的增长。全世界包括中国之所以在这几十年中能够获得一个很好的经济增长，是因为全球化带来的贡献。在经济一体化的背景下，市场规模可以扩大，社会福利可以提升，因此，促进区域经济合作是推动经济增长最重要的手段之一。正是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所有的多边开发银行都把促进区域经济合作作为自己的另外一个最重要的目标。

第三，推动可持续发展。

推动可持续发展，同样也是当今世界所有开发性银行的重要目标。这一点对于中国人的启示是很大的。因为在最近30多年改革开放过程中，中国虽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经济增长的成果，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比较高的。我们可以看到，即使像非洲开发银行这样一个致力于推动全球最落后地区经济增长的银行，同样把可持续发展作为自己最重要的使命之一。那么，亚投行当然也要把促进可持续发展作为自己的一个基本目标。

 

第二个启示，基础设施投资是全球所有多边开发银行的重要目标。亚投行的全称是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亚投行把核心业务完全聚焦在基础设施投资领域中，而世界上大多数多边开发银行并没有把自己的业务目标集中于基础设施这一领域。但是，基本上绝大多数的多边开发银行都把基础设施投资作为重要领域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领域。为什么是这样的？

首先，基础设施投资对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的改善作用是非常大的。从短期看，基础设施投资形成需求，该国的GDP立刻就上升了。而长期来看，基础设施投资形成供给。我们现在经常讲供给侧改革，其实促进基础设施投资就是供给侧改革的一个内容，当然它也是需求方的管理。

第二，基础设施投资往往是投资周期长、投资效率较低，因此单纯靠市场力量是不能够完成的。多边开发银行和商业银行的区别在哪儿？商业银行把追求利润作为最高目标，而多边开发银行不把市场利润作为最高目标去追求，看的是一个长期的发展。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个目标，多边开发银行才有可能对基础设施投资注入更大的关注度，注入更多的资金。离开了多边开发银行，很多基础设施投资项目就不会有人去投，因此这是多边开发银行的一个基本责任。

第三，在基础设施投资领域还涉及到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很多重要的基础设施投资是跨境投资，比如说交通。这种跨境的投资涉及与多国政府的协调，实际上是有难度的，项目投资周期会更长，所涉及的政治风险会更高。因此，跨境投资的项目是商业银行更不愿意去做的，它更成为多边开发银行的一个基本使命。

正是基于这么几个因素的考虑，所以当今世界的绝大部分开发银行都把基础设施投资作为自己最重要的业务目标之一。像欧洲投资银行，基础设施投资占到整个业务的比重达到45%，欧洲复兴开发银行达到41%，亚洲开发银行超过45%，非洲开发银行对基础设施投资的占比超过了57%。（这都是我们自己的研究数据，我们根据这些多边开发银行每年年报中的各项投资支出列表，进行分类和加总，就能够看到这样的数据。）这里你会看到，越是欠发达地区，多边开发银行对基础设施投资的贡献越大，因为越是欠发达的地方越是需要基础设施的投资。

第三个启示，重视私营部门业务。私营部门业务体现了多边开发银行的竞争优势。这和刚才第二点正好是一个互补。在大多数情况下，基础设施投资是私营部门参与不足的一个领域。因此，这个领域理所当然地由多边开发银行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如果我们研究当今所有的多边开发银行的业务模式会发现，私营部门业务现在越来越受到开发银行的重视。

多边开发银行对私营部门的投资大体是两种模式。第一种模式是以欧洲投资银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为代表，对私营企业发放贷款。第二种模式是以世界银行为代表，世界银行专门成立了一家国际金融公司（IFC），国际金融公司是完全市场化运营的，不仅仅像欧投行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那样在银行内部对私营企业发放贷款，它是独立出来的一家公司，通过这家公司进行更为丰富的市场化投资，不仅仅是贷款，更多的是直接股权投资。

 

这两大类的投资，对于亚投行的发展都特别有借鉴作用。这里我首先要补充一点，多边开发银行最基本的业务模式是主权信用担保贷款。主权信用担保贷款是以一个国家的主权信用为担保的。譬如说，世界银行为中国某个地方政府的污水处理厂发放贷款，这个贷款是靠什么来担保还款的？商业银行在发放贷款的时候，基本上都需要借款方提供实质性担保的，比如说土地抵押、股票抵押、厂房设备抵押，通过这些实质性担保来确保银行不会有太大的风险暴露。但是，多边开发银行对一个国家的贷款不需要这种实质性的担保，需要的是国家的主权信誉来担保。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担保比用土地等实物性资产做担保的信用度更高。因为一个国家的主权信用是至高无上的，不出现极其意外的情况，这个国家的政府不会随意违约。因此，现在的多边开发银行主要的业务模式、放贷款的模式都是用主权信用模式来做的。但是私营部门的业务就不一样了。如果是世界银行给印度的一家企业发放贷款，让这个企业来做污水处理厂的话，实际上是可以不需要印度政府提供信用担保的，而是这一家企业提供自己的担保，可能是企业的信用，也可能是企业的一些固定资产。因此，这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先看欧投行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对企业的贷款。欧洲投资银行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是非常热衷于对私营部门、对私营企业发放贷款的。也就是说，这两家银行的主权信用贷款的比例相对是低一些的。欧洲复兴开发银行给企业发放贷款的时候，通常是通过这个国家的商业银行作为中介发出去的，欧洲投资银行也是这样。从2009年到2013年，欧洲投资银行就通过其他国家的商业银行向这些国家的私营企业提供了727亿欧元的贷款，占这个期间欧洲投资银行贷款总额的24.5%，基本上就是1/4，这个比例其实是不低的。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对企业提供的贷款要超过贷款比重的50%。另外，我们看到拉美地区的多边开发性机构安第斯集团也是比较重视对私营部门贷款的。在2013年，安第斯开发集团对私营部门的贷款总额30.26亿美元，占安第斯集团贷款总额的16.8%，这个比例也不低。

下面我们再看一看世界银行旗下的国际金融公司，它代表的是对私营部门投资业务的另一种风格。世行国际金融公司网站写得非常清楚：“国际金融公司是一家市场化运营的金融机构，追求经济效益，以市场化价格收费”。国际金融公司与世界银行对业务进行了一个明显的区分。因为世界银行是致力于全球的减贫与发展，世界银行是不会用市场化价格提供贷款服务的，世界银行的贷款都是很优惠的，利率比较低。但是在世界银行下面建立的国际金融公司就不一样了，它是一家完全市场化运作的公司，追求的就是利润，就是高回报。

世行国际金融公司的业务运营是非常灵活的，除了像某些商业银行一样为一些企业提供商业贷款之外，更致力于直接投资、股权投资，会给私募股权基金投资，给企业参股，这时候它的投资灵活度就比较高了。我举一个例子，到目前为止，全球新兴市场的私募股权投资基金有10%都是受到世行国际金融公司支持的。截止到2015年底，世行国际金融公司给180多家私募股权基金投资了30多亿美元。另外，世行国际金融公司还做一些结构性融资、贸易融资和商业咨询的业务。它的整个私营部门业务开展得风声水起。

为什么要做这些私营部门业务？多边开发银行要保证自己有适度的盈利，才能保证财务上的可持续性。你去看看这些多边开发银行的财务报表就会发现，凡是在私营部门投资比较多的银行，利润率是比较高的。国外做过统计，世界银行和区域性开发银行平均净资产回报率大概是3%左右，但欧洲复兴开发银行的回报能达到7%了，这是因为它对私人部门的贷款业务超过了整个贷款比重的50%。因此，私营业务部门贷款已经成为多边开发银行追求效率和追求利润的一个重要空间。

 

2.现有的多边开发银行存在的问题

刚才讲的是现有多边开发银行的成功经验，可以供亚投行来参考。同时，现有的多边开发银行也面临了很多的挑战，也有不少的教训，值得亚投行来关注。

第一，在治理模式和发展理念上存在着西方化约束。所谓的西方化约束就是，现有多边开发机构的治理理念和贷款模式是由西方来主导的。这本身是由治理结构决定的，因为现有的多边开发银行的主要股东都是发达国家。很自然的，这些银行的运作以及对那些借款国的要求更多的是从发达国家的角度来考虑的。这里并没有什么阴谋论的问题，只是因为不同的立场自然会影响判断。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以发达国家为主导的现有开发银行很难理解发展中国家独特的发展道路，对于发展中国家所希望的采取政策措施，往往缺乏一种包容性的判断。换句话说，这些现有的多边开发银行自身所持有的发展理念比较刚性，往往与发展中国家的国情不相符，导致最后合作的效果不理想。

第二，现有开发银行的使命越来越多影响资源配置效率。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举一个例子，世界银行把减贫作为发展的一个最基本的目标，但世行给发展中国家发放贷款的时候，发现这个发展中国家政府的治理能力不够。它还要拿出一部分钱去推动这个国家政府治理能力的提升。过了一段时间，又发现这个国家的经济之所以做不好，之所以给这个国家的贷款没有得到很好的利用，是因为这个国家存在着民族冲突。因此，世行要把解决民族冲突的问题作为它的一个业务方向，需要投入一部分资金去帮助这个国家解决民族融合问题。像这样的问题越来越多，最后导致很多多边开发机构把目标使命不断放大，要关注政府治理、关注民主化改革、关注民族融合、关注文化多样性。这种使命不断增加的初衷是好的，是可以理解的，是希望让多边银行的资金发挥最大效果，但达到的客观效果是很不理想的。首先，资金分散化了，像撒胡椒面一样。更重要的是，它们难以理解这些发展中国家的实际问题其实不是在短期内能解决的，把有限的资金分散到众多领域，最后哪一个目标都没有达到。

第三，官僚主义严重。因为这些银行的内部机构非常繁多，人员臃肿，导致整个业务运行效率非常低。按照世界银行报告评估，世界银行从一个项目的识别到第一笔贷款的落地平均需要28个月。其他区域性开发银行的效率会比世界银行稍微高一点，但也都在一年以上。这就使得很多发展中国家的政府没有兴趣去向世界银行、向区域性开发银行申请贷款。

3. 亚投行的治理和运营特点

根据《亚投行协定》所披露的信息以及在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亚投行行长金立群先生在多个场合做出的表态，我们可以看到，未来的亚投行治理和运营会有三个明显的特点，就是开放、精简和灵活。

（1）开放

从两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出为什么说亚投行是一个非常开放的多边开发银行。第一个，亚投行发放贷款之后，借款国地方政府和企业就要进行项目运作，进行采购。按照亚投行的协定，这个采购面向全球进行，而不是只在亚投行的成员国进行采购。这样就能保证借款国的政府或企业能够采购到最适合自己项目的产品。而像亚洲开发银行就规定采购必须限于成员国。因此，亚投行的全球采购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开放性姿态，能够为贷款国带来实惠。

第二个，在亚投行里面，中国政府不谋求长期拥有一票否决权。实际上，现在中国在亚投行暂时拥有一票否决权，因为中国现在是亚投行的第一大股东。如果按照资金比例来说，中国在亚投行持有的股权是30.34%，比第二大股东到第五大股东的股份之和还要高。按照通常的规律，股权比例高，投票权的比例也会很高。但是，中国政府在这方面做出了高姿态，我们实际的投票权要比股权低，我们的股权是30.34%，而投票权是26.06%。按照目前的《亚投行协定》规定，亚投行的重大决策需要3/4以上的投票权才能够获得通过。因此，目前中国所持有的26.06%的股权，使得中国暂时拥有一票否决权。但中国政府现在一直还是欢迎更多的国家加入亚投行，如果有一些发达国家加入进来，中国的股权可能就会被稀释到25%以下，那就意味着中国将来可能不再拥有一票否决权。这就说明我们的政府并不谋求长期拥有一票否决权。然而，美国在世行是长期拥有一票否决权的。

 

（2）精简

亚投行在治理和未来业务运营上的另一个特点是精简。刚才我们讲到现有多边开发银行面临着官僚主义、机构臃肿、人浮于事、效率低下等问题。当中国发起设立亚投行的时候，我们就要力争把这些问题减少到最低程度。我们可以看到亚投行在这方面已经作出了一些努力。按照金行长的说法，亚投行现在的员工总数将会控制在500~600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规模呢？这样的规模只有亚洲开发银行的1/6，只有世界银行的5%。人员规模的大幅度缩减能带来两个好处：第一，降低成本；第二，人员少了，相对的部门也少了，每个人承担的责任会更多，运营效率会比较高，内部扯皮的事情会少一些。

我再举一个例子，亚投行跟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不一样，亚投行不设常驻董事会。设立常驻董事会对于运营成本的提升影响是非常大的，现在亚投行把常驻董事会去掉了，能够有效降低运营成本。当然外界也有人说，不设常驻董事会将影响股东国之间的协调。其实，我认为，在当今通讯技术这么发达的时代，不设常驻董事会，可以通过电视会议、视频会议来进行讨论，而且必要的时候，大家坐着飞机跑到北京来开个会也是很容易的。因此，不设常驻董事会并不会明显影响股东国之间的沟通。

（3）灵活

首先是投资模式的灵活性。根据《亚投行协定》，亚投行不仅会做传统的主权信用担保贷款业务，还会进行直接投资。就像我刚才讲到的，为什么当今世界大多数多边开发银行都把对私营部门直接投资作为一个重要的业务方向呢？因为这样可以使得整个业务运营效率提高，提高亚投行的资产回报率，能够更好地利用PPP的模式发挥杠杆作用，调动市场资源。

亚投行的灵活将来还可能表现在另外一个方面：高标准和灵活性的兼顾。亚投行会在环境保护、透明管理、反腐败、移民安置等方面坚守国际高标准。但是，亚投行会非常尊重不同发展中国家的国情，帮助这些发展中国家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项目投资。我刚才提到了，现有的多边开发金融机构由于存在西方化约束，使得它在做项目投资的时候，经常是以发达国家的观念来指导的，很多不适合发展中国家的投资项目投了下去，一些适合发展中国家的投资项目被这些机构否定了。未来，亚投行在进行项目投资、项目选择的时候，我们会力争规避这样的一些缺陷。因为中国就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我们30多年来走过的道路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我们能够比较好地理解、体会其他发展中国家在发展阶段所需要的投资模式、所需要的投资项目。亚投行会将投资模式更向尊重发展中国家的国情方面倾斜。在过程中，我们不会过度干预这些国家在其他领域的发展模式，我们注重的是推动这些国家的经济发展。

除了开放、精简、灵活这三个特征以外，我觉得未来亚投行的发展还有两点比较明确的特色。

第一点是准市场化的运营。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研究想法。什么叫做准市场化的运营呢？亚投行是第一个由发展中国家发起并主导的多边开发银行，这里边绝大部分的股东国都是发展中国家，都是经济实力不够强、资金实力偏弱的国家，这就意味着亚投行将来的发展需要适度重视回报率，这样才能够保证发展中国家的股东国有持续的热情来参与亚投行的运营。从这个意义上讲，亚投行的未来发展会更加重视对一些较高投资回报率项目的选择，同时在中短期内软贷款可能会比较少，因为首先要保证银行财务上的稳健性、可持续性，保证股东国的参与热情。在这个基础上，成功运营一段时间之后，亚投行会慢慢地把更多的资源配置到投资回报率稍微低一些的项目。因此，重视获得适度的利润，进行准市场的运营，可能是未来亚投行运营中与现有多边开发性金融机构有所区别的一个特点。

 

另外，亚投行很可能还会展现出另外一个特色，亚投行将会是一个特别重视国际合作的银行。到目前为止，有很多多边开发性金融机构已经表示出与亚投行合作的意愿。最初中国发起设立亚投行的时候，一些发达国家提出质疑，认为中国是不是想脱离现有的国际金融体系单独搞一套。应该说，这是不会的。亚投行的成立是对现有国际金融体系的一个补充，为现有的金融体系改革与发展作出贡献。所以，我相信未来的亚投行发展一定很重视国际合作的道路。

国际合作有很多的模式，首先是与现有的多边开发性银行的合作。亚投行可以跟世行、亚行、欧洲投资银行、欧洲复兴开发银行一起进行联合贷款，进行联合研究，进行联合担保等。在这个过程中，亚投行能够较快学习到别人的成功经验，降低自己的风险。这对亚投行自身的发展是很有好处的。

第二个，亚投行会非常重视与其他国家政府和企业的合作。就像刚才讲的，亚投行跟大多数的多边开发银行一样会把主权信用担保贷款作为核心的业务之一，主权信用担保贷款都是跟各个国家的政府去谈的。因此，亚投行一定会非常热情地、主动地与亚洲各国的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去合作，这样才能够找到更优质的项目，能够更好地推动项目的运营。另外，亚投行还会跟这些国家的私营部门合作，一方面提高亚投行自身的投资回报率；另一方面，可以使用PPP的模式，进行杠杆性放大，使得亚投行更有效地为亚洲的经济发展作出贡献。

四、亚投行未来可能的投资领域

下面我们来看一看亚投行未来可能的投资领域。就像亚投行的名字所表现的那样，基础设施投资是亚投行最核心的业务。我相信在中短期内，亚投行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个领域。基础设施投资有好多的方向，那么亚投行主要会放在哪几个方向上呢？我个人判断可能会在四个领域：能源、交通、城市化和跨境基础设施投资。

能源和交通，这是整个基础设施里面投资最重要的两部分。按照亚洲开发银行的测算，亚洲国家在能源和交通领域的融资缺口分别为4.1万亿美元和2.5亿万美元，占到了基础设施融资缺口的51%和31%。因此，毫无疑问，能源和交通会是亚投行最重要的基础设施投资方向。

下面我主要讲讲城市化和跨境基础设施投资这两个方向。

在2008年危机以后，全球范围内都在讨论增强基础设施投资。但是你会发现，在一般性的讨论基础设施投资的时候，通常不会提到城市化。为什么呢？按照我个人的理解是这样的：因为呼吁基础设施投资的大部分还是发达国家的学者和机构，但发达国家已经基本完成了城市化。目前发达国家的城市化率基本上是在80%左右，因此他们不会去关注城市化，不会把城市化作为一个基础设施投资的重要方向。但是发展中国家就不一样了，亚洲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城市化率低于40%，除去像日本、新加坡和韩国这几个国家和地区以外，大多数的城市化率都比较低。中国还算是高的，中国2015年的城市化率大概能达到54%左右。对于这些亚洲国家来讲，城市化是这些国家经济发展和提高居民生活水平的最重要方向。另外一方面，你会发现其实城市化主要工作是与城市相关的基础设施建设。但是，如果我们不谈城市化只看基础设施投资，就会把很多有意思的项目忽视掉。比如说，智慧城市建设、地下管廊建设、水网循环建设，这些领域如果用城市化角度去看，它们是最标准的、最优先的城市化项目。但只谈基础设施投资的时候，这些项目有可能就会成为边缘性项目。因此，我觉得城市化很可能会成为亚投行在基础设施领域的一个投资亮点、一个重要方向。它不仅能够最为有效地推动亚洲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福利提升，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价值——有可能为亚投行的投资找到一些有较高回报的项目选择。比如说智慧城市，智慧城市大量的是信息基础设施的建设，而这里面有一些较高回报率的项目，像交通管理系统。据我了解，像世行、亚开行等多边开发银行都特别愿意支持发展中国家的交通管理系统建设。为什么呢？因为这一类项目有非常好的经济回报率。当一个城市建成高水平的智能化的交通管理系统之后，通过摄像头实现的违章罚款会给这个城市的交通管理系统带来丰厚的“收益”。因此，由于有很好的经济性，这种项目的风险是非常低的，给世行、亚行带来了很好的项目回报。

 

另外一个是跨境基础设施投资。刚才也讲到了，因为跨境的基础设施项目涉及到多国的协调，实际项目难度是比较大的，存在一定的政治风险，这种项目也只有多边开发金融机构能去担当。在亚洲地区开展的跨国投资项目，基本上都有亚洲开发银行的身影，像大湄公河区域的经济发展、大湄公河区域的基础设施投资，亚洲开发银行是最积极的最重要的参与者和投资者之一。中国发起倡议设立亚投行，很重要的一个目标是促进亚洲的基础设施互联互通。这里的互联互通就包含着大量的跨境投资。因此，我相信未来的跨境基础设施是亚投行投资的一个重要领域。

五、亚投行面临的挑战及其应对

最后来讲一讲亚投行在未来运营中会面临的挑战，我想讲四点：第一，评级压力；第二，安全保障政策的实施；第三，项目风险的控制；第四，跨文化的交流。

1. 评级压力

作为一家多边开发性银行，亚投行是不能够吸收公众存款的。因此，亚投行未来的资金来源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个是股东国的资金贡献，这是资本金，现在亚投行的资本金是1000亿美元；第二个是亚投行通过发行债券到市场上融资，而在发债融资的过程中，能够决定融资成本的就是亚投行的信用评级。因此，争取到尽可能高的信用评级是亚投行需要做的一件重要事情。但是，在这个方面，亚投行存在一定的挑战。因为亚投行的大部分股东是发展中国家，而且亚投行刚刚成立，知识储备、项目储备都不足，尽管现在有一些传统的发达国家的加入，但这些国家所占的股份比例还是比较低的。因此，在短期内，亚投行是否能够拿到像世行、亚洲开发银行那样的3A评级，还是一个有疑问的事情。但是，我想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大的难点。因为即使在短期内亚投行拿不到3A评级，亚投行也完全可以靠现在的资本金顺利地正常运营。在整个运营过程中，只要亚投行展现出足够的实力，那么迟早亚投行是可以拿到3A评级的。

2. 安保政策实施和业务运营高标准的实现

这里提到一个词是“安全保障政策”，简称“安保政策”。这是在全球发展融资领域、在多边开发银行领域一个很重要的词。什么叫安全保障政策呢？世界银行在其《操作手册》里对安全保障政策做了如下定义：“安全保障政策用于避免、缓解或最小化银行所支持项目对环境和社会的负面影响”。世行目前实施的安全保障政策分为八项：环境评估、自然栖息地、病虫害管理、少数民族、物质文化资源、非自愿移民、森林和大坝安全。而亚洲开发银行把环境、原住民和非自愿移民三项作为重要的安全保障政策。从目前金立群行长的多次表态和中国政府的明确诉求中，我们可以看出亚投行一定会设立一个高标准的安全保障政策，特别是在环境保护、透明度管理、反腐败、非自愿移民等几个方面，我们相信亚投行能够坚守一个高标准，因为这也是我们中国政府自身的需求。但是这里面会有一些难点，比如像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都已经建立了自己的环境与社会保障政策，这是他们在几十年的运营中逐步建立起来的。而刚刚成立的亚投行如何在短时间内建立一个非常有效的又是国际社会充分认可的安全保障政策体系？这需要亚投行付出努力。我想在这个领域亚投行会充分学习、参考现有多边开发银行的成功经验。譬如说，世界银行旗下的国际金融公司牵头设计起草了“赤道原则”，“赤道原则”是一个环境保护的标准。目前国际上有36个国家81家金融机构宣布采纳“赤道原则”。这些金融机构基本上都是商业金融机构。作为中国发起并主导的亚投行没有必要去接纳“赤道原则”，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学习、了解、参考“赤道原则”，能够快速建立起符合亚投行自身需求和能够更好的帮助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的一个良好的环境保障标准。也就是说，这种“拿来主义”可能是亚投行将来在建立安全保障政策、实现业务运营高标准的很重要一种模式。

 

3. 项目风险的管理

项目风险的管理是一家银行最核心的工作内容。亚投行是一个追求高效的运营银行，会把整个项目的审批时间尽可能缩短一些，应该能够缩短到一年之内。但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遇到一些挑战，因为缩短了整个项目审批流程，就有可能对项目审批环节进行精简，对参与项目审批的人员配置也要进行调整，这些人在项目审批上的投入相对会少一些。在这个情况下，如何能够做到既高效地运行项目，又能保证挑选出风险较低的、能够高质量运营的项目，这实际上是一个较大的挑战，也是对一个新兴的多边开发银行最重要的挑战。

在这方面我觉得我们是可以有信心的。首先，亚投行有一些股东国有领导多边开发银行的经验，很多的高管、员工有多边开发性银行的多年工作经验，因此，也可以通过经验积累，然后较快建立一套高效的安全的项目风险的识别体系。

另外，亚投行还通过与其他多边开发性银行的合作来降低自身的投资风险。因为像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在几十年的运营中，已经积累了大量的知识储备和项目储备，有很多项目等待着投资、开发，他们在前期已经对这些项目进行过长时间的识别、鉴别。如果亚投行能够积极主动与现有的多边金融机构合作进行联合投资的话，可以有效降低亚投行自身的风险暴露水平，而且能够提升亚投行的运作效率。

4. 跨文化的沟通

跨文化的沟通分两个方面：一个是亚投行内部的沟通，一个是亚投行与借款国、借款企业的沟通。

多边开发银行里有大量的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员，这些国家的经济制度、政治制度、文化传承都是不一样的。在这么一个大的混合型的金融机构里，如何协调意见，让银行高效运营，挑战其实是不小的。孔子讲过“君子和而不同”，其实“和而不同”是一家大型机构最理想的运营模式。亚投行有57个创始成员国，57个国家带来的是57种不同的观念和经验。如果能够把这些经验很好地融合，那么对这个机构的发展是一个重大的帮助。但是，如何把不同的东西整合好，不至于过多影响运营效率，这是一个管理的水平。

另外一方面，亚投行在对外开展业务的过程中，与不同贷款国的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与不同的贷款企业，也存在着跨文化的沟通问题。我们可以看到，在二战之后，美国对欧洲实行了马歇尔计划。到目前为止，国际社会基本共识是马歇尔计划的实施还是比较成功的，它是战后欧洲复兴的一个很重要因素。但是如果我们去看看当年的金融史，就会发现在美国到欧洲推动马歇尔计划不到2年，欧洲已经有很多人对美国推行的马歇尔计划不满。实际上，不是说我们给别人投了钱，别人就一定会感谢我们，这里面还需要很多的沟通技巧，有文化的融合、有相互的理解、也存在着很大的挑战，能够反映出整个金融机构以及背后主导的股东国的软实力。

中国在世界的崛起，不仅要通过我们的硬实力，更要通过软实力展现我们的形象。亚投行在未来的运营中也承担了这样一个职责，如何把中国人的软实力借助这个平台展现出来，不论是在内部管理上做到“和而不同”，还是对外投资方面与借款国的政府、企业达成良好的合作和理解，这既是对亚投行的挑战，也是中国人展现自己的最好机会。

今天我就讲这么多，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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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凌洁

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6/0203/86303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