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柱：西汉帝陵考古发现与研究

    

 

刘庆柱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系教授、考古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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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陵墓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炒得比较热，有些大家可能不太了解，出于一种现在收藏热。主要是收藏东西，最好的东西都是来自墓葬，遗址的不行。什么叫遗址呢？遗址就是废弃的居住的地方，墓葬大部分都是埋在地下。相对来说，干扰比较少，东西保存比较完整。而且墓葬都是把他生前最精华的部分，都放到墓葬里去。因此，收藏热引发了墓葬的问题。当然，不见得搞考古的非要挖墓葬去，考古的人跟着盗墓走，盗墓的先挖它，引起社会上对这个古代帝王陵墓的关注。

一、西汉帝陵考古的学术意义

我今天主要讲西汉帝陵。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我虽然是搞帝陵这方面的考古，包括秦代的王陵，秦始皇陵的考古研究，还包括晚的唐陵，但是我觉得中国的好多制度，在秦汉时期，在汉代是形成时期，对后代影响比较大。一个人要了解知识，但是知识面太宽，你只能提纲携领地抓住最主要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觉得在中国古代陵墓制度里，汉代陵墓，尤其是西汉帝陵，是牵一发动全身的。这个时期是对前一个时代，先秦时代王陵的总结，对后一个时期，就是秦汉以后二千年的中国帝王陵墓制度的一个开启。现在我结合幻灯片，给大家说一说西汉帝陵。       

讲帝陵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我觉得，在中国讲历史，尤其文化遗产这方面用物质来说话的历史，就要抓最主要的。反映最主要的物质文化是什么呢？我要是开玩笑说，我说都是文化遗产，包括非物质文化遗产，权重不一样。权重就是对历史的影响度不一样。对一个国家来说，比如像对我们中国、对中华民族来说，他最重要的物质载体是都城，为什么呢？因为我觉得，都城是一个国家的统治中心，从古到现在都是一样。都城也是一个国家的经济管理中心，它不见得是经济中心。比如现在，不能说北京是经济中心，经济金融在上海了；美国的经济中心在纽约，不在华盛顿，但他是管理中心。都城还是一个国家的军事指挥中心，它不见得里头非要有多少军事设施，但它必须管理这个国家的军队。还有一个，它是文化礼仪活动中心。

都城必须具有这四个中心的功能，这四个中心也就把国家的基本职能浓缩进去了。国家的基本职能是什么？就是要对一个国家进行管理，管理要通过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文化的，硬件的和软件的手段，国家是通过这些方面（来管理)。这些方面的平台在哪儿呢？就是在首都，因此我觉得首都是一个国家的缩影。

我们谈陵墓为什么要谈到都城呢？因为根据古文说， 陵墓若都邑。就是古代人的修墓，是按照都城修的。这指谁呢？指的皇帝的墓，国王的墓。老百姓的墓按什么修的呢？是按他自己家修的，比如有钱人修得墓就大一些，没钱人修得墓就小一些，不同等级的墓就不一样。这个制度可能一直延续到现在，你到八宝山一看就知道，当然就是简化了。人们越来越简化，就越来越把陵墓和现实的对照关系简化了。但是越早，它相像的部分越多。

因此，如果说都城是一个国家的缩影，那么帝王的陵墓就是这个都城的缩影。产生这个的原因，就是人类对这个客体世界的认识。我想其他国家也是一样，但是不像中国那么明显。好像中国在处理墓，对这个客体世界的认识上，他总认为是一个“阴间”一个“阳间”。他也认为，人死了以后还要到另一个世界去。因此生前要怎么样，到另一个世界也该怎么样。生前要吃要喝，到另一个世界也是；生前要有权利，要享受什么，要过着不同于一般人生活的，这些统治阶级、这些帝王，死后也想把这些带走，这就形成了所谓的“二元世界”。

 

因此，我觉得墓葬是作为“阴间”世界的一个物化载体。你说“阴间”，“阴间”在哪儿？你不能到三峡丰都去找那鬼城去，是吧？要搞研究，必须找研究对象，“阴间”在哪？可以表现“阴间”理想的，到“阴间”怎么生活的对象，就是墓葬。而回过头来说，墓葬就是“阳间”的一个折射。因为“阳间”没了，随着改朝换代，随着历史发展都不存在了，或者有存在的写成书了。但是写书的人，不管从古代到近代都是这样的，写东西那个人是为被写的人服务的。因此，考古学作为一种文化研究历史，他的科学性、真实性就在于这儿，它里面没有其他被加工的水份。在历史上许多这种情况，通过考古发掘，一看不是那么回事，跟书上写的不一样。

这就是说，我们在研究历史的时候要注意，要重视它的真实性、科学性，要通过不同渠道，这个渠道就是你不能光弄“阳间”的，“阳间”的都没了。比如北京建都三千年，除了现在故宫之，元大都之外，什么都找不到了，都在地下了，而且像那立体东西都没了。

再一个，墓葬是从“阴间”通向“阳间”的历史时空“隧道”。通过发掘的墓，发掘秦始皇陵的陪葬坑，知道秦国的军队是怎么编制的，秦国的军队是怎么组织的，秦国当时的生产工具是什么，社会的主导东西，比如兵器，兵器里的铁器占多少，铜器占多少，这个反映一个社会发展水平。不同时代，使用不同的工具，不同的质地。什么叫质地？原始社会用石器做工具，进入了国家这个时代以后，就开始用金属器，包括铜的、铁的。随着发展，铁器的普及，也就是帝国时代的到来，生产力极大的提高。

我们通过研究这些东西，就是走这条路，从这条“隧道”通过去。

再一个，作为历史文化遗存，“阴间”与“阳间”的物化载体保存，墓葬比遗址保存得好，作为“阴间”物化载体的主要内容－－墓葬成为考古学研究的重要对象。遗址就是说过去住的房子，房子没了，只留下地基，而且都是残破不全的。而墓葬往往埋在地下，你把它揭发出来，尽管它是个模型，但是通过这个模型，我们能够有一些比较全面的认识。

汉代帝陵在中国古代帝王陵寝史上占有重要学术地位，影响深远。不是因为我搞这段的，我觉得，认识一个东西，从不同角度有不同的意义。比如现在我们谈中国历史、谈中国、谈中华民族、谈汉族，都离不开秦汉时代。我们现在总谈华夏文化，谈古代文明起源。我们现代意义上国家是什么？国家是空间的占有，实际现在国家闹矛盾都是因为领土，比如俄罗斯和日本的四岛问题，还是我们中国和日本的琉球群岛问题，还有南海诸岛问题，还是我们西藏和印度的问题。而且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最后诉诸最高解决形式——武力的时候，都是因为领土。领土是什么？领土是国家最根本的物化载体。你没有这空间不行，是吧？这个载体什么时候形成呢？就是从汉代。其实大家知道，先秦时期的华夏文化只注重于，黄河中下游这一代，充其量到长江边上，北边到我们现在这个地方。

 

到了秦代，秦始皇统一中国了，应该说南边、东边已经到头了，但是真正西边才只到兰州。我们现在的国界在哪呢？国界我们在伊黎了，在喀什了。什么时候到那的？汉代。怎么到那儿的？设了西域都护府。因此，过去六七十年代，有些西方学者说 ，包括一些过去的苏联学者说，你中国的北界是长城。我们说不是，北界没在长城，在长城以外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在现在的朝鲜，设置了当时叫“乐浪四郡”，“乐浪郡”就相当于省。就是说，我们的国土南边到哪呢？南边到越南中部了一直就是现在的国土，或者说比这更大的国土，在汉代时期就已经形成了，就是空间。

至于他现在一些管理方法什么，比如举个例子，我们现在作为国家的经济管理要什么呢？管理要发行货币。货币什么时候开始国家发行的呢？货币官铸也是从汉代汉武帝开始的。现在不说，过去有叫卖私盐的，抓住之后就要叛死刑的。什么时候不让卖私盐了？盐必须由国家掌握的，也是从汉代，叫盐铁官营。盐和铁这两种生产资料，必须由国家掌管，都是在汉代。

我们现在讲国学，实际国学是先秦诸子那会儿提出来的，但是真正把他定为六经，认定为我们主导社会的一些意识形是在汉代。先是董仲舒独尊儒术，然后定的六经，于是才有现在我们谈的所谓经学。因此，不管从软件从硬件来说，那个时代，包括一些名称，汉字、汉族、汉人，都离不开那个朝代。我们现在总讲规矩，平时规矩都不是要求那么严格，唯到婚丧嫁娶的时候，规矩要求特别严格。尤其婚丧嫁娶的那个“丧”，那个可不能不严格，要不严格，家里老人绝对是不依不饶的，那犯了大忌了。这就是说，所有的制度里，要求最严的，最规范的就是丧葬礼仪。应该说，是在这个时期基本奠定的。

因此，我觉得研究汉代帝陵，在中国的古代墓葬史，或者陵寝制度史上有重要的学术地位，影响也相当深远的。

 

二、西汉帝陵考古发现

当时陵区比较大，下面我再结合图片，给大家介绍一下西汉帝陵的分布。然后再谈一下帝陵封土形制，就是坟头的形状，这些都是讲制度的。还有一个就是陵园。

坟头是什么呢？坟就是住的房子。说白了，坟是什么，坟是办公楼，皇帝的办公楼。陵园是什么呢？陵园用现在话，是他的皇宫。如果说把封土当成太和殿的话，陵园就是故宫。当然这个比喻没有十全十美的，我就举那么一个例子。陵寝是什么呢？陵寝是在里头相对的，比如太庙、社稷这些东西，和你附属的，如何进行教化、宣传你的思想，就这种东西，这种建筑。再有陪葬墓，陪葬墓是说明什么呢？说明当时他的一种组织路线，这不是一般的说我们研究陪葬墓，是不是就研究这个墓就行？不是这个问题，透过这些东西，要研究这些。还有就是陪葬坑，陪葬坑是什么呢？是研究构成他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基本内容。他通过埋在底下这些东西，埋在哪，埋什么，为什么埋。还有就是他怎么管理这个（陵园）。比如现在，我们光有故宫不行，得必须有北京城，得有外郭城，得有前门大街。如果没有，那不成空城了嘛？连服务人员他都没了，是吧？

古代和现代都是一样的，不能把首都给架空了，首都光是国家的总理，什么总统、部长，底下没人哪行？那个人是哪的？在汉代，在皇帝陵的旁边还要设陵邑。

（一）西汉帝陵的分布

下面看西汉帝陵的分布。中国陵墓一般都在什么地方呢？都在国都附近。西汉首都在在长安，现在的西安，他的陵墓就在它的旁边，在现在的西安北边，过了渭河叫咸阳。我想附带说一句题外话，我们争论曹操墓的时候，有些人一直说，曹操墓干吗非要在安阳？不会在安徽吗？因为他老家在安徽。我就后来开玩笑，我说你要把曹操墓弄回安徽去，那你就把朱元璋给你搁到凤阳去，把刘邦搁到徐州去。

古代的人叫落叶归根，比如一般老百姓去世了，要埋回老家去，就是去世后临时（埋葬）在外面，过几年也要把迁葬，把骨头弄回老家去，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但是对于帝王来说，只要你是正常死亡，所谓正常死亡就是没下台，包括病、交通事故都算正常死亡，就政治而言你正常死亡，你都应该埋到首都来，不管死在什么地方。秦始皇死在河北沙丘，回来要埋到西安去。因此，曹操死了不能埋到老家去，不能埋到亳州去，要埋到亳州去，反而说明他已经是流亡者了，被推翻了。就跟袁世凯一样，在北京当过总统，为什么不埋在北京？因为后来他下台了，这里不可能容纳他。

 

西汉帝陵都分布在那儿？它分两个陵区，一个是在西安的北边，主要的在西安北边，一个在西安南边。在西安南边和西安北边现在有争论，为什么产生这个？说在西安南边的是皇帝觉得西安南边的风水好。我现在还坚持一种观点，我认为不是。年龄大的人都知道，家里有牌位，牌位叫昭穆制度，左昭右穆。比如祖父在这儿，父亲在哪儿，或者曾祖父在这儿，祖父在哪儿，父亲在哪儿，它这个位置是左右、左右这样分着排的。古代的陵墓区大，不会排这么完整，但是不能是隔辈在一起，比如父亲，作为他来说，他的父亲和他的儿子，不能同时在陵区的一个地方待着。正因为产生这个原因了，比如汉高祖刘邦的儿子，汉惠帝当皇帝了，汉惠帝是吕后的儿子，等他死了，因为当的年头少啊，还没等接班呢二十多岁人就死了，郁郁不乐的，他的兄弟汉文帝当了。这时汉刘邦死了以后，他的儿子安排在他的西边，按照过去的制度，他另一个儿子再当皇帝，就不能再安排他西边了。两人不能挨着，也不能安排东边，东边只能是他孙子。这样的话呢，才安排到渭河南面另开个陵区。那个汉宣帝也是这个原因，因此分这两个陵区。但详细要说，这事情就多了，不是今天能讲完的，我就简单说一下。

除了这些正规的十一个皇帝之外，西汉还有一些号称皇帝的，按照陵的规格。比如太上皇，中国第一个太上皇就是刘邦的父亲叫汉太上皇，也安排在那儿。后来中国再一个有名的太上皇，当了皇上，儿子等不及了，是谁呢？唐朝的李渊，当了皇上，最后他儿子唐太宗等不及了，最后造了反了，夺了权了，把他爸爸封了个太上皇，然后当了唐太宗。唐高祖和汉代的太上皇都埋在一起，这个太上皇跟太上皇，虽然不是一个时代的，是同命相怜的。因此他埋墓的时候也选择这个地方。

还有个云陵，云陵是谁的陵墓呢？汉武帝的儿子当了皇帝，他母亲叫钩弋夫人，最后给他母亲按帝后的这个礼仪，给她埋葬的。还有一个叫昌陵，大家知道那赵飞燕，赵飞燕的丈夫修了这个陵，原来有个陵，他觉得不行，规模不够，又重新起个陵，那陵没做完，做了个废陵。就这几个陵。

西汉帝陵位置图

这是图，大家看蓝色是渭河，从西往东，就是茂陵、平陵等，共有九个陵。东南有两个陵，一个杜陵，一个灞陵。这个地方海拔比这高，这就是我们现在讲风水，埋人都往高处埋，叫风水好。埋他的风水好，就自己子孙就能享受这个风水。实际中国所有的墓葬制度，不是给死人办的，是给活人办的，古代就是这样，是为未来的。因此要选择地势高的。

 

大家看一看北京，北京作为金、元、明、清的都城，皇帝的陵墓全在高的地方，而且越来越高。金开始的时候还搁到房山周口店那儿，到了元找不着，元大都是浅埋形式，是另一种风俗。到了明，就搁到哪去了？搁到十三陵了昌平。到了清，觉得那地方还不行，干脆搁到遵化去。汉代，搁在他首都旁边十几里远，高度是海拔四百多米。到了唐代，像武则天的陵，那海拔都到了八百多米了。在同一个地方当首都，陵是越修越高，这是讲风水。

（二）西汉帝陵陵寝制度

下面我就一个一个介绍陵寝的制度。

长陵陵区平面示意图

这是长陵，大家知道，长陵是汉高祖刘邦的陵。陵邑是陵旁边设的城市，大家不要小看这个陵邑，当时能到陵邑这里来生活的人，是有级别限制的。就跟现在一样，你到这安家落户，你必须有多少钱的财产，必须上交过多少税，才能把你户口迁到北京或者迁到上海。过去能迁到这的有规定钱多少，级别多高，是副部级还是司局级有规定的。长陵邑人口多少呢？当时的首都是24万人，长陵邑当时17万。

长陵里有皇帝陵和皇后陵、陵园、陵邑的墙，就跟院子一样。图上的黑点是什么呢？是陪葬墓。为什么陪葬他这儿呢？生前他给他当文武大臣，或者做他的将军，死后还要在他旁边。能进来是荣耀呀，他的子女觉得要能埋到这里来，是对他的家和对他的父辈的肯定。实际就是对他的肯定，是他的政治资本。举个例子，现在单位我倒不知道，因为殡葬制度改革了，不知道这八宝山是不是随便的搁了，反正你搁时间长也不行，就让你把骨灰拿走了。有的人骨灰可以无限制搁，那是谁？那是领导人，而且那个室还不一样，你们到清明节一去一看都知道，它里头也分着。

 

陪葬墓的位置，离皇帝陵越近的级别越高，离它越远的级别越低，最高的多少级，最低的多少级，都有限制。这个东西是研究当时一种制度的变化。我曾经注意过，凡是开国的皇帝，他的陪葬墓是什么人陪葬？都是那些有名的文治武功的大臣将军，越往后越变。大家知道，汉代可能不太明显，因为他有些文献记载不太清楚。像唐代，唐太宗李世民，尉迟敬德、程咬金、李靖、徐茂公都陪葬在他那儿。到了唐玄宗的时候，“安史之乱”快开始了，谁陪葬他呢？高力士，宦官陪葬他，他就不要文武大臣了。因为什么呢？因为他觉得宦官跟他最亲近，这个陪葬就是最亲近的人。

通过陪葬墓地研究，可以反映当时的政治制度和政治倾向，可以反映一些社会集团在国家的地位。

这是汉高祖刘邦的墓，你说夫妻俩怎么不搁在一起？这是当时的制度，叫同茔。在一个坟地里头，一个院子里头，用我们老百姓的话，在一个院子里头分成两间房子住，分居不分家，这是早期。到东汉就变了，东汉就搁在一个房子里，就合在一个墓里了。这个做的坟呢，这坟三十米高，这是相当高的。在这个坟的旁边，一个叫狼家沟的地方，七十年代出了一块印章，皇后之玺。有人说是吕后的，说吕后的玺怎么跑到一条水沟旁边了？大家知道，吕后在西汉末年，农民起义的时候，把她的尸体从墓里给拉出来了。当时拉她尸体不是为了盗墓，是发泄那个阶级仇恨的，鞭尸。这可能是比较准确的，好多文献都有记载。现在我们也看来，可能这些墓在改朝换代时被受到破坏。而当时挖那墓，跟现在的盗墓不一样。现在盗墓是为了发财，那时不是盗墓，是毁墓。

 

安陵陵区平面示意图

这是安陵，就是刘邦的儿子汉惠帝的墓葬。这个陵园有两个陵，一个皇帝的陵，皇后给废了，因此当时没给修坟，后来补修了一个坟，也比较小。

这是那个坟的照片，汉惠帝安陵和皇后陵。

这是灞陵和南陵。南陵是谁的呢？是刘邦的另一个妃子，薄夫人的陵。她儿子当了皇帝，把他妈就安排到这儿，没法安排到他父亲刘邦的陵园里。当时汉代的制度，刘邦因为跟吕后已经合在一起了，不能搁两个夫人的陵，但是又不能把她作为一帮陪葬墓，就单独建了一个南陵。南陵的意思是什么？在他儿子陵的南边。灞陵是什么意思？灞就是一个地名，在灞这个地方。其实古代好多陵是按地名起的。长陵是因为什么呢？那个地方叫长山，山脉的山。然后他儿子旁边那墓叫安陵，为什么呢？因为他这个首都叫长安，所以他就套用了这个，叫安陵。长安，父亲和儿子两个陵的名字，正好是一个首都的名字。

 

灞陵我给大家解释一下，图片中现在立了好多碑子，明代的、清代的，写着灞陵。汉文帝时期“文景之治”，特别廉洁，说我当了皇帝我不修坟墓，他有一个让步政策，我不扰动百姓，不搞土木建设，就所谓的墓而不坟。我上头不修坟头，我就是凿个洞，把我搁进去就行了，这是生前他说的。因此，这个地方像个山，凿了个洞埋进去的，这是土的，不是人修的。实际上，据我所知，现在灞陵不在这个地方。后来碑立这地方，说一句不太恰当的话，就跟皇陵差不多，实际不是个坟。但这个还需要再做工作。灞陵基本上可以说，是跟其他陵是一样的，也修了，修的方法基本也是一样的，不过他那坟堆是借着地势的。

南陵就跟一般的汉代帝王陵墓是一样的，现在这些地方都开放了，如果有机会去西安可以去参观。

汉景帝阳陵陵区平面示意图

这是阳陵平面图，就是汉文帝的儿子汉景帝的陵。这个陵做的工作比较多，1990年咸阳在修西安咸阳机场的时候，正好一条高速公路通过这儿，配合公路进行考古发掘，一下发掘了好多叫兵马俑，就汉代的兵马俑。于是，从那一发不可收拾，对这陵墓开始钻探，越探越多，越探越多。探到现在情况怎么样？大家看，皇帝陵、皇后陵，每个陵有个陵园。就跟有个院子一样，外边有一个大陵，大院子，两层陵园。然后里头就是陪葬坑，陪葬坑发现了几百座。几百座可不是一般陪葬坑，有的多大呢，有的几十米长。去过阳陵博物馆的知道，他那博物馆在中国来说是最现代化的，它在地下，就没有把东西拿上来搁到博物馆，原来怎么放着就怎么放着。东边是什么呢？是陪葬墓园，陪葬墓区。再东边是什么呢？是个陵邑，这些都钻探了。西边是什么呢？西边是修陵的刑徒墓地，打工的，这个打工是被迫的。就这些东西，这套结构。

茂陵陵区平面示意图

这是茂陵，茂陵是汉武帝的陵墓。西汉十一个皇帝，有人说怎么研究历史？我说研究历史要找标准东西，不要找那些没有代表性的。茂陵我都觉得是没有代表性的，但是他非常有意义，为什么呢？我只要举一个例子，大家就知道这个个人崇拜，在历史上会产生什么影响。从刘邦的曾曾祖父，从汉武帝刘彻开始，到他最后一个皇帝，汉代共十一个皇帝。我曾经量过他那个陵墓的高度和大小，因为他有规定的，按现在都是三十到三十二米高，边长都是一百七十米左右。汉武帝的茂陵多大？高四十八米，原来我们量是四十六，现在用新的一些仪器测，最后是四十六米。然后边长多少呢？边长二百四十米。就他一个，他以前的没有那么大，以后的也没那么大。这里头也是到处都是陪葬坑，看这一条线一条线的就是陪葬坑。这个材料发了一部分，也不敢发的太细，比例尺做太大，你这刚发布了，那边盗墓的就跟着去着，按图索骥就给你挖走。

 

这是茂陵的情况，大家注意，茂陵陵园里头就他汉武帝一个人，其他有个小墓离得很远，是李夫人的墓。汉武帝这一辈子有几个皇后，下场都不好。就一个下场好的，儿子当了皇上了，马上告诉她，你得自杀，为什么呢？他说因为我年龄大了，你儿子年龄小，一旦让你儿子当了皇上了，你就垂帘听政，那干脆你就（自杀）。那就是钩弋夫人，那算还比较好的，其他都不行。不但其他皇后不行，皇后的儿子也不行。因此，给汉武帝陪葬的不是皇后，是李夫人，是一个文艺工作者，她哥哥李延年是有名的音乐家。

为什么是李夫人陪葬？李夫人特别会办事，年轻的时候，肯定汉武帝非常欣赏她，后来得了病了，汉武帝要见她，她就不见、拒绝。其实要搁现在，哪个领导人要想见哪个文艺工作者，那不高兴得不得了？她当时不见，为什么不见？她就为了她的家，为了她的哥哥，让汉武帝永远想着她，永远给汉武帝留下一个最美好的印象，不能给他留一个病态印象。我想李夫人非常有心计，不然的话不会把她埋到里头去，其他皇后都没陪葬，单陪葬她一个夫人。

汉代皇帝的皇后、妃子，有十四个等级，有皇后、婕妤等等，夫人是其中一个等级。这个夫人跟现在的夫人称呼不一样，现在尊称叫夫人，在汉代要叫夫人麻烦了。第一房不能叫夫人，不知道第几房的都是夫人。这夫人墓了搭三层台阶，有人说为什么修成三层台阶？有人说象征昆仑山。为什么象征昆仑山？因为王母娘娘娘在那。这是不是我就不好说了，因为汉武帝生前也没说过，这死无对证，但是就是后来这文人的想象。

平陵陵区平面示意图

这是汉昭帝平陵的平面图，这个工作现在做得还不太清楚，不太清楚到什么程度呀？两坟堆都不知道谁是皇上的，谁是皇后的。其实按照规定，一般是西边皇帝的，东边皇后的。但是这个西边小东边大，按道理应该皇上的大，皇后的小啊，或者最起码应该是一样的。因为西汉时代的规律是，皇帝陵高是三十到三十二米，皇后的陵高是二十六米左右，这个都差不多，现在判断不出来，这还需要再做工作。

 

杜陵陵区平面图

这个就是杜陵，杜陵是汉宣帝的陵墓。汉宣帝是个中兴皇帝，如果西汉这一代做个曲线的话，汉武帝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汉武帝以后到汉昭帝又不行了，到了汉宣帝的时候又稳定下来了，一直稳定着，就叫中兴皇帝。这个中兴皇帝又恢复汉代的各种制度，既不越制，又符合标准。这个是他的陵园的平面图，这个做的工作比较多，外面说的比较多。可以看到皇帝陵、皇后陵，黑点是陪葬墓，还有他的陵邑。

这是皇帝陵的陵墓，以及从飞机上拍的航空照片。大家看这皇后陵墓，一层一层的，这可不是金字塔。七十年代，我当时到那去发掘的时候，农业学大寨平整土地，那坟堆没法种地怎么办呢？挖成梯田。这是农业学大寨的效果。

 

刚才我们说，汉代的皇帝陵什么样子啊？我们说叫覆斗形。覆是翻着搁。斗是什么呢？就放粮食那斗，底小上大。你翻过来，这就是汉代皇帝陵，不是圆的，是四角四棱，上面平的，底下平的，就跟这个一样。这是汉代，西汉皇帝陵标准的样子就做成这样，一看这个样子就知道肯定是皇帝陵。就在飞机上拍的，俯视，在地下拍没法拍。

汉元帝渭陵平面图

这是汉元帝渭陵，汉元帝大家知道昭君出塞，昭君的丈夫。这是皇帝陵，这是皇后陵。这个皇后可不得了，这个皇后是谁呢？王莽的姑姑王皇后，王莽地位显赫到什么程度，王莽曾经有一度说，在这修一个庙，他这庙就是不祭汉元帝，只祭他姑姑。他姑姑不干，说我是刘家人，因此她要遵从这道德。其实先埋的是傅皇后，傅皇后死了以后，皇帝把她埋在他东边，一东一西嘛。等这个汉元帝死了，这个王皇后还在，王莽就把傅皇后的坟给挖了。当时有个记载，说周围多少里之内的人，都不敢在那待，为什么？臭气熏天，倒不是尸体臭，因为埋的时候他埋粮食、肉随葬，人活着吃的五谷杂粮他都往里埋，里头就跟沼气池一样。因此这个地方现在还在，一看就是一个残破的冢。然后把他的姑姑当成正皇后了。旁边的小坟，看着小，实际不小，级别都挺高，都是各种妃子，他们叫二十八宿。实际不是，都是妃子墓。这是大坟墓的情况，这规模挺大的。

 

汉成帝延陵陵区平面图

这是汉景帝阳陵，简单介绍，这形状差不多。这边有一个陵，大家注意。周代首都也在西安，在现在西安的西南边，在渭河南边，不在咸阳了。周文王、周武王，文、武、成、康，包括周公、姜太公都在那一带，而且历史上记载汉代死了就埋那。到了武则天的时候，武则天要改朝换代，把唐朝名字改成周，她要改周得讲出些道理呀，造些舆论啊。她说周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要供奉周家的祖先。可是周代陵找不着，当时没有坟头，她就在咸阳这地方，把那汉代的陵和秦代的陵指鹿为马。说这是周文王的陵墓，那是周武王陵墓，文、武、成、康、姜太公，一大串都出来了。然后给这地方改名字。因为文献记载，文、武、成、康、姜太公等人埋在哪呢？埋在毕。

古文说毕在哪儿呢？在长安西南，咸阳在长安北边。怎么办呢？她又制造了一个地名，制造个毕，管咸阳原叫毕原，原就是高地。这样的话呢，后代人不知道，清代人有个巡抚就是省长，在陕西做省长，叫毕沅的。这人是苏州人，他特别爱好文物，用现在来说重视文化遗产，他到处立碑子。立当然是好事，但是说实在的立错了，立错了他保护下来了，张冠李戴。因此大家过去管咸阳原那地方，那有几个墓叫周陵，周陵还有个周陵中学，周陵公社、周陵镇等等。其中有一个墓，就在哪呢？就在汉成帝延陵的旁边。就在这地方有一个墓，立这个碑子叫周恭王墓。

当时我们一看就是汉墓，跟汉代的墓差不多，就觉得是秦汉时期的墓。当然，现在都清楚了，实际都是秦汉时期的王陵，或者是陪葬墓，周代的王陵现在还没找着。

 

汉成帝延陵及其合葬墓

这是汉成帝延陵的合葬墓。

汉哀帝义陵陵区平面图

这是汉哀帝义陵的平面图。

汉平帝康陵陵区平面图

这是汉平帝康陵的墓，这个已经是最后一个皇帝了。坟堆挺大， 十五岁就死了。

 

（三）西汉帝陵陵园与陵寝

介绍了一下基本情况以后，我们讲讲西汉帝陵的陵园。为什么要讲陵园呢？现在我们考古研究，人已经不在了，通过什么东西来反映人？通过人的活动平台，举个例子，你到北京，你一看见各种机关，只要一看这大门，看这院子的院墙，看这院子里的结构，就知道他应该是干什么的，或者应该是哪一级的。按理论上来说，门楼越大，里头这衙门越大；门楼越严肃，里头这个机构越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因此我说，建筑是凝固的历史，是凝固的政治。建筑可不是一般的东西。

因此，考古要研究什么呢？研究毁掉的建筑，陵墓也是建筑，通过研究这个来研究它那平台。我到外地去经常看，我觉得北京也是一样。你让我一区分，我就能区别哪些是部委的大楼，交通部的大楼什么样子，跟妇联的不一样。我曾经注意过，妇联那楼就挺有点自由主义的，成那个半圆形的，跟个怀抱一样。到了交通部，东边是交通部大楼，前面是柱廊，一看就是政府机关。当然那一看就是群众团体。研究这个东西，实际是研究他的性质，研究这个平台的性质；通过这平台的性质定，再研究平台里的遗物；通过遗物，复原它的历史。

对陵墓的研究，就是要研究陵墓本身。看它的级别看它的地位，通过它院子的布局，来看它的一些活动方式。比如大家到十三陵看定陵，定陵怎么进？前头石人石马，进去以后哪边是厨，所谓神厨，神厨是干什么的？是做烧香上供用的东西的，给死人吃的东西。还有各种相应机构，还有享殿或者享堂等等这些东西。它都是要搞一些政治活动，要宣传一些理念的。

再一个，就是研究一种制度的变化。就是帝陵和皇后陵是怎样的摆法，谁在哪个方向。如果有规律的，这规律说明问题。就跟说男左女右啊，还是女左男右，什么是右为上，什么是右为下呀，什么是左为上啊，你必须得找出证据来说明。你不能说，我说秦汉时期尚右，右丞相比左丞相大，拿出根据来。根据就是看他们怎么排法就知道了，陵墓是非常重要的，搁左边，搁右边，哪边是上哪边是下。在秦汉时期已经进入了帝国时代，应该是父系家族为主的时代。在夫妻埋葬的问题上，可以看出当时左和右。如果规律性的东西，男边左的多，女边右的多，那么左为上；如果女的左边多，男的右边多，那就是右为上。这就是总结当时的规律。

 

还有一个是关于陵园底部的形状，为什么做成这形状，比如覆斗形？为什么搁在中央？为什么弄四个门？为什么一个墓要开四个道，有一个道不就行了？他面向四方，为什么呢？因为陵园是仿造皇宫做的，皇宫不就四个门嘛。南边有天安门，北边有神武门，东边有东华门，西边有西华门。因为有东西南北四方嘛，所以要做四个门。为什么放中央呢？因为那天下东西南北中，国王或者皇帝他认为他是最中心的。这种理念实际在通过这些东西传达出去，传达出去目的是什么呢？通过一种物化的东西，在政治上要认可他。我是中心，都要围绕着我，我四面八方都要管。老百姓家可以只开一个门，我必须开四个门，老百姓挖墓只有一个墓道进去。

这是在汉代，当然到了明十三陵就不一样了。明十三陵在山里修的，它不能四个洞子，也不安全，也费工，只是在他的陵园设四个门。陵园到底哪个是正门，为什么要定出这方位呢？定出方位解释好多现象，比如现在我们一般说坐北朝南，你们到清东陵、清西陵、明十三陵去看，一般都是坐北朝南，方向有点偏，但大方向是坐北朝南。我们的房子也是坐北朝南，但是这个礼仪变化不是。早期秦始皇陵是坐西朝东，西汉帝陵一般都是坐西朝东。坐北朝南作为帝王陵墓的正式变化，可能到东汉了。知道了这个东西，你就可以解释好多现象了。

西汉陵寝建筑主要包括陵庙、寝殿（上供的地方）、便殿（放东西的地方）、寺吏舍（相关的服务人员)、食官（做上供用的东西的地方），这些东西实际是生前的宫殿里的建筑在那里的再现。

陵寝建筑从早期发展到建在陵园之中，到以后搁到小陵园之外， 大陵园之内，这是什么时变的？变了以后说明什么？比如，陵寝烧香上供的东西变出来，就好像现在故宫一样，你不能在太和殿前头、旁边搁那么一个烧香的，或者一个仓库、一般活动地方，你要搁到偏院里去。我想可能是这个理念，突出帝陵，突出皇帝的办公大殿，就跟故宫突出太和殿一样。他要突出陵墓本身，我想是这个原因。

陵寝建筑是陵墓建设的重点从王国时代的地下，转变为地上的突出反映。我们现在总谈这个墓葬，我坚持一种观点，人类随着丧葬制度的变化，陵寝建筑越来越实际，是给别人看的， 不是给死人的。说是纪念他，不如说为了自己。比如十三陵，长陵大殿和太和殿一样，用的楠木直径比太和殿还要大。就跟现在一样，办丧事的时候，办得特别大、特别张扬。如果有一些人特别有功绩，对人们留下特别好的印象，我们一方面是追悼他，另一方面是为了宣扬他。古代也是这样，从地下逐渐反映到了地上，从给死人办事变成了为活人服务。

因此，陵葬墓好多建筑，都是通过这些建筑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比如曹操墓，曹操当年修完了以后，在曹操墓上就有陵寝建筑，它叫陵屋，不是殿。规模小，就跟房子一样。房子里有什么呢？画了一圈壁画，其中有一个壁画内容什么呢？一个姓于的将军，叫于禁。他和孙权打仗的时候被俘虏了，后又放了他了。曹操的儿子曹丕，就把当时的故事画在给曹操烧香上供的大殿里去了。于禁被东吴放回来了以后，按道理叛徒就该杀了。曹丕没杀他，他为了收买人心，让他去到曹操墓去祭奠他父亲。于禁从洛阳就到了安阳了，去祭奠，进去一看，烧香上供的房子里的壁画，正是画的他怎么投降的。禁感到特别惭愧，闷闷不乐，后来就死了。

 

墓上画的东西，实际上做寝殿都是宣传作用，宣传都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什么目的呢？维护他的统治。因此，古代，从孔夫子那时代，墓而不坟，人死了埋在地下。什么叫墓？墓就是埋人的地方。什么叫坟？坟头。至少秦汉以前基本是墓而不坟的。有坟是后来的事，为什么有了后来事？后来从王国到了帝国时代，个人崇拜越来越厉害，因此坟修得越来越大。谁达到极致了？秦始皇达到极致了。秦始皇坟高五十几米，按设计还是一百一十五米高。你看坟的大小或者相近的时代坟大小，就知道哪个时期的国力强盛，或者哪个政治人物的个人崇拜达到什么程度。

那么，坟您既然是为个人的，既然不为他，修它干什么？实际上是生前用的，汉武帝十六七岁当皇帝，当了五十四年，修了五十三年坟。他那坟生前都得起作用，都要比别人高，有那么多理念。

杜陵寝园平面图

这是寝园遗址。

 

杜陵王皇后陵寝殿平面图

这是皇后寝殿，皇后寝殿南边一个门，北边两个门。我们就探讨，到底是坐南朝北，还是坐北朝南。坐南朝北就是面向他的都城，因为他在都城南边；坐北朝南就是面向南边的终南山。

这是发掘的门，皇后陵的门，皇帝陵门早发现了。大家看，这是“长生无极”，我刚介绍的皇帝陵是“长乐未央”。我们现在说，这都叫吉祥语，就是新春快乐、万事如意。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后来我排了排，凡是皇后陵里出的瓦当，大部分都是“长生无极”，皇帝陵就是“长乐未央”。

现在我们搞研究的要细化一些，我就跟他们说，我说你别看光这字好看，关键得看它的文化内涵。怎么反映他有阶层，怎么反映他有级别，连建筑上的那个瓦当，瓦当就是瓦头，它都分成级别，可想而知建筑本身了。这是一级，还有更多的级。有多少层？为什么分成这种级？为什么搁在房檐那？房檐最容易看到的，瓦当有涂红颜色的，就宣扬他，我就是什么什么级别的房主。

 

阳陵陵园复原示意模型

这是汉景帝阳陵复原图。这是复原的，好多想象的东西。大家看一看，陵园的门，四面各一个门，外边是阙门。什么叫阙？大家知道午门，进去午门后，两头出来两个拐弯，那就是阙。为什么叫阙呢？有人说是上朝之前先等在那，想想自己阙什么。

阳陵陵园南司马门遗址平面图

早期的阙门是这样子，门两边突出来。三出阙，出一头再进来，再出来。二出阙是一般的贵族或者达官显贵，三出阙是皇帝的，别人不能用。通过这个也判定出这个建筑的性质，是皇帝用的，还是一般老百姓用的。如果不是皇帝用的，是一个大臣用的，那么这个大臣是不是得到特许了？比如，汉代有一个有名的宰相叫霍光，霍光的墓就是三出阙。为什么呢？他死的时候皇帝说的，特许你可以用三出阙，可以用黄肠题奏。那都是皇帝专用的，我可以恩赐给你，你可以用。

这是阙的发掘现场，这是飞机上照的，航拍照的片子。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好多文化遗产跟西方不一样。中国都是土木建筑，土木建筑年代一久一倒塌就成这样子。西方都可以展出，这东西往往不能展出，要展出外头得进行处理。处理了也不行，喷上点化学药品过几天就老化了，就掉下来了，现在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现在就是外边盖个大棚子，然后里头展示一部分。

 

阳陵陵庙遗址平面图

这是陵庙。罗经石是什么呢？它上头有一块柱础石放柱子的，是定位的，定南北的。凡是皇帝的房子，东、西、南、北四面都开门。

这是罗经石，上头有一个“十”字。

 

阳陵礼制建筑（德阳庙）遗址

阳陵礼制建筑遗址

这是遗址发掘出来后的样子，就剩那地基了。

 

玉璧、玉龟、画像砖，龙纹画像砖干什么用的呢？上台阶的，这个出在哪呢？出在东门，西门就是虎门，南门应该是朱雀，北门应该是玄武，就一条蛇。因为前朱雀，后玄武，东边是青龙，右边是白虎，按方位定的。到了西汉晚年，宗庙上面就挂瓦当。大家知道，非常有名的四神瓦当，好多建筑上青龙、白虎，有的挂错了，觉得这个好看，或者玄武就搁到南边。那不对，南边必须挂朱雀，北边必须挂玄武，东边挂青龙，右边挂白虎，这叫四神门。四神代表四方，谁用呢？在汉代，只有宗庙用，这些东西都是祭祀用品。

当时曹操墓曾经出过一个，这是十二公分长，曹操墓出那是二十八公分，是目前知道最长的，最大的一个石龟。这些都是代表级别、代表地位的一种东西。

这是在寝殿里出土的玉器。比如，在茂陵的寝殿里的出了一个玉扶手。什么叫玉扶手？就是用玉做的门的把手。大家看这几件，都是国宝一级的，这是在汉元帝渭陵旁边，农民挖土的时挖出现的。这叫“天马行空”，汉代的“天马”，用和田玉做的。熊是吉祥物，避邪，供奉寝殿用的。这些东西可能现在都在陕西，因为它是属于国宝级的，当地也不舍得放。

 

（四）西汉帝陵陪葬墓

西汉帝陵陪葬墓制度是在继承前代基础之上，又有了空前的发展，并对后代产生了深远影响。

陪葬墓墓主人一般均为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早期以文治武功的达官显贵为主，中晚期以皇亲国戚为主。从陪葬墓墓主人的身份就可以看出，不同时期的政治倾向，主要依靠谁。早期主要依靠那些开国功臣，到了中期主要依靠皇亲国戚，到了晚期主要听宦官的话，就像清代都是李莲英，这时陪葬的宦官多。

陪葬墓方位以帝陵陵园东部为主，也有居于帝陵北部或东北部。陪葬放在哪儿，也可以看出当时哪个地方是主要的。比如汉代的陪葬墓主要在东部，唐代的陪葬墓主要在南部。

渭陵陪葬墓分布图

这是汉元帝渭陵的陪葬墓。

 

汉元帝渭陵陪葬墓

这是现在照的，一个坟头一个坟头的。这个片子我照得早，不太清楚现在是不是这样子，但基本面貌变化不会太大。

这是安陵和平陵的陪葬墓。

 

这是汉武帝茂陵的陪葬墓，其中有霍去病和卫青的墓。这两个墓非常有意思，坟头修得不规整，一个象征着祁连山，一个象征着庐山。卫青的墓象征庐山，霍去病的墓象征祁连山。为什么呢？因为他在祁连山跟匈奴去作战，立了大功了，然后就把墓就修成那个样子纪念他。卫青也是一样，卫青是在庐山的，这个庐山不是江西那庐山，是甘肃那个。

这是我们中国最早的石刻。当然我们现在有记载，秦始皇陵、周王陵，陵前也有石刻，但是考古找到的高等级的墓葬石刻，这是最早的一批，比如霍去病墓。这种石刻反映什么问题呢？反映一种思想。这个石刻叫主题石刻——“马踏匈奴”。当然，现在匈奴也是我们五十六个多民族家庭的一员。当年不是，当年还是战争的双方之一。这实际是歌颂霍去病的，像这个是奔马、耕牛。这套东西就反映了当时的艺术思想，它不要求细腻，粗线条一雕，就形神兼备了。

 

你看这一跃马、象、虎，体量非常大，将近二米长。这批东西现在在哪？在陕西兴平。

你们看这些怪兽、鱼、蝉，线雕和浮雕结合，都搁在墓地上。目的是什么呢？体现一种思想，体现当年战争的环境。

 

这是杜陵的陪葬墓，陪葬墓一排一排的，按家族分的。

（五）西汉帝陵陪葬坑

面讲一下陪葬坑，陪葬墓是表示皇帝生前和文武大臣等各方面的关系。秦汉时代帝陵陪葬坑，在中国古代帝王陵墓发展史中占有突出地位。

西汉帝陵陪葬坑以早中期规模最大、数量最多、内涵最为丰富，晚期逐渐衰落。中国的陪葬制度，早期埋真的，晚期埋假的，越早越丰富，越晚越简单。研究陪葬坑就是研究社会、研究他的生活。举个例子，到安阳去挖商代墓，据现在三千三百年埋的是真人。到了秦朝，秦始皇让军队陪葬他，陪葬什么呢？陪葬陶人。大家知道兵马俑，兵马俑多高？一米八，比真人还高，但毕竟不是真人，是拿泥烧的。到了西汉，也陪葬兵马俑。西汉的兵马俑多高呢？五十六公分高，三分之一了，用陶土做的。到了近现代，到农村，有人去世了要祭祀他的时候，烧童男童女就不用陶的了，纸糊的。

这就是丧葬观的进步，比如在早期在汉代陪葬的时候，西汉的时候陪葬什么呢？有钱人陪葬金子，我曾经发掘一个墓，汉宣帝的墓的陪葬坑，这个陪葬坑一百一十多平方米，然后中间有十四个盗洞。就是盗墓给盗的。一百多平方米有十四个盗洞，那都跟筛子一样了。我挖到底下时心都凉了，最后到快下班了一看，这旁边出了金黄色的东西。盗墓的没看见，一摞黄金。西汉汉宣帝时候，中晚期的还埋黄金呢，一块二百四十多克，四块摞在一起。但是到了后来，就做成泥的了。比如湖南长沙也出了些所谓的金币，是用泥做的，叫冥钱。到了现在，一到清明节，就变成纸钱了。不但变成纸钱了，你看过去埋那个钱，八月节我看那那钱，没有一张一块钱的，一百块钱的也没有，都是一万、十万，有人跟我说一亿。那一张票子就不得了了。这是什么呢？这就是一种丧葬观的进步，活人越来越把它当成一种形式了。

但是西汉时期的陪葬东西，还基本反映了当时的生活。因此我也认为，墓葬的陪葬制度，它像一面哈哈镜子，是“阳间”的折射，这一折射就走了形了。走什么形了？所有的墓葬文化都是夸大的文化。什么叫夸大文化？比如烧钱的时候，我七八十年代到农村考古发掘的时候，每到清明节，农民就烧纸、烧东西。我记得北京八十年代初，看十二寸的电视，人家就烧大彩电、大电视了，糊个大电视。其实农村还不知道什么是电视呢，家里根本都没有。你要如果研究那个，觉得那时农村已经普及电视了，不就麻烦了嘛？他是盼着亲人赶时髦，享受最现代化的生活，拥有最多的财富。因此，卖冥币的小商贩没有印一毛钱一张的冥币，一块钱的卖不出去。我到越南去，越南也印冥币。我现在见到的美元，最大值是一百美元，他那美元好像都是一万元一张的。当然，我们都是汉文化圈的。

随葬制度越早和社会越接近越真实，随着丧葬观的发展，有了变化。

 

阳陵陵区陪葬坑分布平面图

大家看这陪葬坑，这是汉景帝阳陵。大家看，一条线一条线是什么呢？就是陪葬坑。这条线多长呢？这个坟堆这条线一百七十米长，你可想而知，他这陪葬坑有多大了。在陵园里头和小陵园外头的，还是陪葬坑，一排一排的，数以几百计。现在发掘出的他的陪葬坑，连千分之一都不到。当年汉代有规定，西汉时候，当了皇上第二年就给自己修坟。就跟农村一样，老年要做寿材。为什么修那么大呢？他规定，当年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要用于修坟。修坟连埋葬的东西，要用国家财政的三分之一，这也就是引起后代盗墓的原因。

到了西晋的时候，国家战乱，当时专门设立了搜金都尉、摸金中郎。为什么叫搜金都尉、摸金中郎呢？进里头看不见，没有手电，所以叫“搜、摸”，拿来给国家财政开支用。汉宣帝杜陵曾经被盗了。西晋时候，一个皇帝命令他的军队去盗的，盗完了以后，维持了半年他皇宫的开支。就说明当时埋了非常多的东西。

这是兵马俑，各种陶俑，穿的铠甲。这些东西当然维持不了财政收入。1990年的时候，刚出土都没穿铠甲，也没胳膊。有人说是维纳斯，有人说没穿铠甲是裸体的，说中国人真现代化，比罗马、比希腊要开化多了。早在二千年前，我们的艺术都是这样的艺术。实际上他是穿着衣服的，是后来的时光把衣服给扒掉了。为什？当时穿的丝绸衣服，丝绸埋到土里一烂，不就没了，就好像没穿衣服。1982年，发掘杜陵的陪葬坑，当时我就说穿着衣服的，为什么呢？我看在肚脐那还有一个皮带扣呢。还有，每个俑旁边挂着一个东西，没法往身上挂啊，必须得有个东西可挂，哪怕系条带子呢。后来证明（我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像这个就穿着铠甲，发掘技术也比较好，保存得也比较好。

这是埋的各种动物。为什么埋动物？大家知道，中国讲究六畜，讲究上供，要上什么呢？牛、羊、猪、鸡、狗等等，他实际是把这些东西作为贡敬的一种礼仪。出土了好多，数以几千计。

最近几年发现茂陵的陪葬坑比阳陵还多，一条线就是一个陪葬坑，一个陪葬坑就可以办一个博物馆的藏品。

 

平陵陪葬坑

还有一种陪葬坑，埋在陵园之外的。这是汉武帝的儿子汉昭帝平陵的陪葬坑。大家不要看着小，这一个洞里放真东西，放什么真东西？放骆驼。大家说骆驼不值钱，为什么放骆驼？骆驼代表中外文化交流，实际是一种贡品。

平陵陪葬坑的骆驼、牛、马骨骼

大家看这是骆驼的骨头。我刚开始介绍的汉文帝母亲薄太后陵墓南陵，旁边埋什么？埋熊猫和犀牛，二千年前，犀牛在黄河流域已经没有了，那是其他国家，南亚和西亚进贡过来的。还有埋象的，现在要埋熊猫不得了了，那绿色组织都不干了。

 

    （六）西汉帝陵陵邑

最后一个问题，看看陵邑。我刚才说了，他要显示他的地位，不能光埋在地下给他守陵，还得活跃这个地方的社会气氛。他迁来好多人，在西汉的时候，在汉元帝之前，每设一个陵都要建一个陵邑。陵邑是什么呢？用现在话说，直辖市，就相当于县级单位，那个邑相当于县级单位，级别说是县令，但是凡是从这个邑，比如茂陵令干部调动，一调令的单位准是当部长级干部。我统计过这个数，一共七个陵邑，七个陵邑的干部调动，从这出去的都是正部长。因此，他归谁管呢？就跟我们现在一样，比如说到石家庄，石家庄旁边有个元氏县，元氏县不归石家庄管，归河北省直属管。就跟我们一样，北京市，北京市有个昌平区，原来叫昌平县，昌平县不归北京市管，归谁管呢？归中央直属管，他的陵邑是中央直属的。

因此，到这陵邑的人有规定，必须有多少级别。去的人挺高兴，你看我地位高了，实际他不知道，他必须有什么级别的官。为什么呢？大家知道，现在我们交通有飞机，通信有手机，有各种媒体、有线电话等等，当年不行啊。派一个人到那儿去，到福建去做官去了，中央政府怎么办呢？对不，先给你个荣誉，把你家属迁到我这陵邑来，这级别荣誉相当高啊，让你做你的官去，这就成人质了。这就是汉代的统治方法。要不然大家一想，一跑几个月才能把信传到，那边一造了反，他不服从这边的领导，不就麻烦了嘛。那就把他的家属都迁到这。

西汉帝陵陵邑兴盛于西汉时代早中期，到了西汉晚期都比较废弃了。我刚才谈了，西汉帝陵陵邑直辖于中央，而且形成了长安的“卫星城”。长安当时二十四万人，茂陵邑人口二十七万。大家知道司马迁、司马相如，这都是茂陵邑的。我曾经统计过，西汉和东汉，相当于现在国家正部级干部里，陵邑里的人占了百分之四十几，实际是个官僚集团。

陵邑放在哪呢？一般放在帝陵北部、东北部、东部。这就说明什么呢？说明当时在都城里头，这些达官显贵可能也住在皇宫这个位置。

 

阳陵陵邑平面图

这是陵邑的钻探情况，都在地下，拿探铲探出来的。一块一块的，一条路一条路地分割开，分割了三百多块。

阳陵邑遗址及其出土瓦当、封泥

这是陵邑出土的。这是阳陵的，写着“阳陵令印”，还有阳陵邑的封泥。什么叫封泥？就是封条盖的章。

茂陵与茂陵邑关系图

大家看这是茂陵和茂陵邑关系，都是钻探出来的图。

 

（七）西汉帝陵陵邑概况

再看看陵邑的基本情况：

长陵邑：17万人，帝陵北部

安陵邑：帝陵北部

霸陵邑：尚未究明

阳陵邑：帝陵东部

茂陵邑：27万人，帝陵东北部

平陵邑：帝陵东北部

杜陵邑：帝陵西北部

它的位置、人口、规模，有些还不清楚。一共是七个陵邑，五个在咸阳原，所谓武陵原。唐代人写诗，一说纨袴子弟，就说武陵原。因为那个地方都是达官显贵啊，所以那边出纨袴子弟。帝陵的情况我就介绍到这儿，限于时间可能有些地方说的不太（详尽）。因为这题目挺大的，大家知道，比如说像我们做一个遗址，一挖就几年，一个西汉帝陵一讲就是二百年。涉及的人物从汉刘邦到汉平帝，相当复杂；涉及的制度，实际是个小社会，方方面面都有。我只给大家提供一个线索，大家如果有机会，以后到西安去，它都集中在西安市附近，九个陵在咸阳，两个陵在现在浐灞新区，那地方风景特别好。今天就讲到这里。

责任编辑：叶其英

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6/0329/880126.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