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朴民：《孙子兵法》与兵家智慧

 

黄朴民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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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主要讲两个问题：第一，我们必须持严肃态度，站在学术的立场，对《孙子兵法》这本书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也就是要知道《孙子兵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第二，更为重要的，我们要知道《孙子兵法》究竟好在哪里，今天我们为什么还要学习借鉴《孙子兵法》。

一、《孙子兵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孙子兵法》是一本奇书，奇在何处？主要奇在四点：

第一，《孙子兵法》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兵书，资格最老，资历最老。

第二，《孙子兵法》是质量最好的一本兵书，反映了中国古典军事文化最高成就，是一座没有办法超越的高峰。“前孙子者，孙子不遗。后孙子者，不能遗孙子。”中国历史上战争发生的次数之多、频率之高，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据学者一些不完全的统计，在有文字记载的3000年中，发生的战争有3000多次，平均就是一年一次以上，兵书多就是因为战争多而附带出来的，但是在这么多兵书里，《孙子兵法》是最好的。

曹操对《孙子兵法》有很高的评价，他说“吾观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所著深矣”，这个“深”就是深刻、深邃、高明。唐太宗李世民对《孙子兵法》的评价也非常高，“朕观诸兵法，无出孙武”，意思是说看遍天下的兵书，没有一本超过《孙子兵法》，应该说这是对《孙子兵法》地位价值充分的肯定。

第三，《孙子兵法》具有世界意义和影响，是中国文化的一张名片。外国人对中国文化最重视的三本书是《易经》《老子》《孙子兵法》，《论语》还不在里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子兵法》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国外对它的重视甚至超过我们自己。把《孙子兵法》用于企业管理，不是中国人先搞起来的，是日本的大桥武夫，当然这跟当时日本的环境有关系，二战结束以后，大量的军人复员了，重新进入社会，投入经济复苏的阶段，这些军人对兵法最熟悉，所以用兵法的原则指导企业管理和生产经营，这是很正常的。西方的重要军事学校有两部书是一定要学的，一本是《孙子兵法》，一本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这是基本的课程。他们在战争行动当中，也经常借鉴《孙子兵法》。

 

第一次海湾战争打完以后，美军国防部给美国国会有一个总结报告，里面就讲了，我们在这次战争当中很好借鉴了《孙子兵法》的一条重要理论，叫示形理论。示形理论指的是战略欺骗，制造假象隐瞒真相，引诱敌人来上当。当时，萨达姆的军队占了科威特以后，他把科威特作为防御重点，以为美军会从这个方向发动总攻，所以他把大量的部队调到这里来了。实际上，美国在这边是佯攻，真正主攻的方向是沙特阿拉伯和伊拉克接壤的边境地区。所以，美国很快取得了胜利。

我们知道，第一次海湾战争的名字叫沙漠风暴，沙漠风暴最后一个阶段叫做沙漠军刀，沙漠军刀就是地面战争。老布什总统下了一个命令，100个小时一到，就地停火。我们都很纳闷，当时共和国卫队已经被打垮了，巴格达的道路已经打开了，应该乘胜追击，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你怎么停下来了。

实际上，老布什这么做恰恰吻合了《孙子兵法》的一条重要原则——穷寇勿迫，对穷途末路的敌人不要穷追猛打。这不单纯是防止人家狗急跳墙，跟你鱼死网破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这吻合了政治生态学的一条重要原则——除恶不能务尽。我们老是说除恶务尽，实际上除恶是不能务尽的，留有对手和敌人是我们自己存在和发展的前提。一个人、一个团队、一支军队、一个国家，最怕的不是有对手，而是怕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时你一定会趾高气扬、忘其所以、得意忘形，最后被胜利冲昏头脑，阴沟里面翻船。

第四，《孙子兵法》是最活的。它不单单是一本兵书，只要在博弈、竞争的领域，都可以借鉴和引用，它超越了单纯的军事领域。

《孙子兵法》渗透到各个方面，这种智慧不单纯是军事的。我本人还有一个头衔是预备役大校，因为我在部队待过，现在转业了是预备役大校，但是我相信我穿军服的可能性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我们还要学《孙子兵法》。为什么？因为《孙子兵法》是大智慧，它讲的是战略问题。战略是什么？有一个歌叫《当爱情经过的时候》，里面的歌词就是战略，“到了下一个路口，是向左还是右，有谁来为我参谋”，这就是战略。向左还是向右的问题，你应该向左的时候偏偏向右，你投入越多，那是南辕北辙、适得其反的。

二、《孙子兵法》解决哪些根本性问题？

《孙子兵法》讲战略，战略就是要解决一些根本性的问题。

做不做？

这个事情做不做的问题，许多事情都有意义做，但是你适合不适合做。

何时做？

决定做了之后，要解决什么问题？何时做的问题。如果你过早做了，你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矛盾的焦点，枪打出头鸟，中国人最不能容忍鹤立鸡群，你要是一个鹤的话，鸡都要生气的，群起而攻之，非把你咬死不可。也不能过晚做，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蛋糕已经分割完毕了，你已经被边缘化了，你出局了。

 

何地做？

许多事情北京可以做，甘肃、新疆不一定适合做；美国能做的事情，中国不一定能做。我在部队代职的时候，人家问我，我们每年都要进新兵，今年，哪个省的兵多要一点？我说我提一个建议吧，千万不能要或者少要我们浙江兵、江苏兵，尤其是上海兵，太聪明了，你对付不了他们，他们各个都是诸葛亮，脑瓜儿太好使了，关键时候他们就躲起来了，你就成了光杆司令了。也不能在特别落后的地区去找，那里的人纯朴、善良、厚道，但是受教育程度比较低，现在的武器装备越来越先进，高中没有毕业的话，你不好教，他也不好学。最好的兵哪里去找？在坐的山东人一定很高兴，到山东去找。山东是靠海的，烟台、威海、青岛，靠海就是吃鱼的，吃鱼的脑细胞发达。另外，山东是孔孟的老家，传统文化的熏陶比较足，人比较本分。善良、厚道，脑瓜又好使，这样的兵就多要一点。这就是何地做的问题。

何人做？

毛泽东主席讲了，思想政治路线决定以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干部太重要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自将不胜，一败涂地，我经常有这种感受，很好的规划、思路，但是自己的手下没有人替你独当一面，你只好忍痛割爱，把这个计划暂时搁置。

很好的规划，在执行过程当中可能要打折扣的，日本人山本五十六是一个大将，他制定了偷袭珍珠港的计划，这肯定是反人类、非正义的。我们就事论事，单从军事战略上来说，这个方案是很好的，应该打90分以上的，但是执行过程当中，方案只实现了70%。为什么？因为山本五十六不可能自己到第一线去，他让一个南云中将去执行任务，这个南云中将水平要差一点。第一波轰炸很成功，把美国的军舰、飞机都给炸了，人也杀伤2000多个，应该说战果辉煌，接下来应该怎么样？应该轰第二次，第二次炸什么呢，炸它的港口，炸它的道路，炸它的工厂，把所有能支持美军进行反击的物质基础拆毁，结果南云中将就想不到，就鸣金收兵了。所以，90分的计划，将不到位的话，只能执行70分，所以南云是个中将，山本五十六是一个大将。

怎么做？

做事情会面临两个问题：如何筹划？如何实施？之前的运筹问题，怎么收集信息？怎么评估双方的实力？怎么预测形势的发展？怎么选择正确的方向？这个事情都是要做的。还有实施问题，在做的过程当中，如何合理配置资源？如何扬长避短？如何避实就虚？如何做到灵活性的运用和原则性的坚持？

台湾有一个企业家叫王永庆，国学根基很好，他说现在的企业家都在报怨一个字——忙。他说，忙肯定是事实，一个企业的老总肯定比普通员工要忙得多，但是，“忙”也可以理解“盲”，盲目的盲，没有方向，没有计划，没有目标，更糟糕的是你没有重点，眉毛胡子一把抓，西瓜芝麻随地捡，你永远忙死了，是不是？《孙子兵法》认为，打仗最忌讳的事情是什么？平均使用力量。

面面俱到等于面面不俱到，什么都是重点，你就没有了重点。所以，《孙子兵法》说，“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你到处要防御，像撒胡椒面一样，你的兵力永远不够用，你防备了前面，你背后的兵力不够，你到处要防备，到处都防不好。

我在国学院工作的时候，历史系我也主持过，每年都有北大、清华、北师大的博士、博士后来找工作，我一般先会筛选一遍，我要是看到里面写了8篇文章，10篇文章，写过《孙子兵法》的文章，写过老子的文章，还写过谁谁的文章，研究太广，那么他连复试的机会都没有。我不需要你在哪个方面都是前200名的，我只需要你在某一个方面是前20名的，当然，最好是前10名的，你才能到人大国学院来。如果你告诉我，黄老师我没有写多少文章，我就写了一篇文章，而且文章也不长，只有5000个字，但是我解决了一个问题，郭沫若不认识的两个字我认出来了，我保证要他。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对历史人物可以重新认识。历史上最失败的政治家是谁，至少是之一，就是诸葛亮。有的同志就不高兴了，特别是山东的、湖北的。诸葛亮的工作精神、工作态度当然是好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他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问题太大了。他最大的问题就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一竿子插到底。他造成了两个严重的后果。

第一，接班人团队就培养不起来，人家得不到机会，领导都包干了，大树底下是不长草的。所以，他死了以后，他的事业后继无人，蜀中无大将，廖化充先锋。这个结果是谁造成的？诸葛亮要负最大的责任。

第二，把他自己的健康毁了。诸葛亮本人是有长寿基因的，按我的理解，起码能活过74岁，结果54岁就挂掉了，Gameover 。这个是他自己找的，你想想，小说里面虽然有夸张，但是事实大概也差不多。一个士兵犯错误了，打50军棍，还是 100军棍，他都要亲自过问。这是连长干的事情，最多是团长干的，他这个司令、宰相亲自来抓，一定是把他累死的。

 

三、《孙子兵法》的日常运用

《孙子兵法》确实有用，很能解决问题。我每年都要招博士生，考上来的往往是山东的，聊城大学、烟台大学、鲁东大学的，他们考试水平很高。我知道他这几年都在准备考试，没有时间看其他的书，考进来以后觉得进入保险箱了。在中国，只要考进来总是有出路，叫做严进宽出，这是中国教学的特点。考进来之后，他就不想好好读了，他就想到哪里去打一份工。现在，北京的生活费用也太高了，如果他没有女朋友，他还要赶紧找女朋友，他就不想读书了。我作为导师，得让他读书，不然的话，他的博士论文就不够格，但是你讲大道理他肯定阳奉阴违，他不学你也没有办法，是不是？我也不能跟他生活在一起，我怎么对付他，用《孙子兵法》，很简单。他一进校，我要找他谈一次话。第一段话，意思是表示祝贺，恭喜了；第二段话，问问他家里的情况，母亲、父亲怎么样，还有兄弟姐妹，拉拢感情；第三段话，就要问他的学术情况，我就问他了，你在准备考试的时候，会抽时间读书吗？他说，当然看。接着，我就问他，你看了哪些书？知道哪几个人？我们这一行某某专家的书，你看过没有？我绝对不会问他胡适、王国维、梁启超、鲁迅，或者是陈寅恪，这些他都知道一点，都能回答出来，我一定问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人，问一本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书，他肯定回答不出来。于是，他说，老师不好意思，这个我还真没看过。没有关系，我问他第二个。第二个，他还是答不出来。十个下来以后，他是满头大汗，汗流浃背，脸色是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自己不行了。然后，我说，看来你的基础还是太差，你得好好学习。实际上这些书，说句良心话，我自己也没看过。

《孙子兵法》里有一些原则今天还在用，比如说，以迂为直，表面上是走远路，多投入多付出，实际上是真正地走近路。因为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是直线，直线中间隔了一条河的话，你永远过不了河，这时候，你只能往上游走走，发现一座桥过去，或者往下游走走，在水浅的地方过去。

以迂为直是很有用的，有的时候真能办成事。我就讲我自己一个经历，1982年大学毕业的时候，当时我们书很少，不像今天网络上资源很多，我好不容易搞到一本书，号称是外国的《金瓶梅》，题目叫《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我复印了一本，我的好朋友给借走了，正好赶上毕业，他带走了。我写个信去要，但是，第一封信写完之后，我就撕掉了，语气太生硬。某某兄，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个书我自己也喜欢，你怎么带走不还给我，快还回来。他还给你了，但是，四年的同窗之谊就可能产生裂痕了，更糟糕的，我们有共同的朋友，有共同的同学，他会在其他人面前说你了，不要跟黄朴民交往，绍兴人小气得很，他会降低我的社会评价。

最后呢，我还是写了一封信，我记得很清楚，四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某某兄，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离开大学校园就快一年了，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不要怕肉麻，没有断背山的问题，这是第一层意思。第二层意思，现在回头看大学生活才是最美好的，最值得留恋的，我在杭州读书，一到春天，我就想起我们一起观赏苏堤春晓；一到夏天，我们去欣赏曲院风荷；一到秋天，我们去仰望平湖秋月；一到冬天，我们去采那断桥残雪。第三层意思，将其他几个同学介绍一下，张三现在提拔当科长了，有希望成为第八代、第九代的领导核心，李四虽然当官没有上去，但是找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正在温柔之乡乐不思蜀，大家都在思念你。第四层意思，下次你到杭州出差的时候，一定要提前告诉我，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把大家召集起来重温大学的友谊。

这封信写的是热情洋溢、热泪盈眶，但是我知道全是废话，这个废话就是铺垫，最后才是图穷匕首现。让他在感动之余，看到结尾的一行小字：我记得我那本书还在你的手上，你下次方便的时候，你让谁谁给我捎回来。他马上就把书还回来了，这就是温柔一刀。你做任何事情都要设定一个战略，预定一个目标，你的最大目标是什么，就是把书要回来，你实现了，还增加了附加值。通过这封信巩固、加强了你们之间的友谊，这就是《孙子兵法》。所以《孙子兵法》天天在我们生活当中出现。

 

四、《孙子兵法》包含的五大关系

这是今天要讲的重点。我觉得《孙子兵法》包含了非常具有辩证思想的几大关系。原来我在中央电视台讲的是十大关系，现在越来越精简了，变为五大关系。到了这个层面，《孙子兵法》已经不是一本普通的军事学著作，而是一本战略学著作、哲学著作。

（一）实力和谋略的关系

孙子特别重视谋略，前面讲到了“上兵伐谋”等，他的“诡道”十二法，他的“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是我们谋略的老祖宗，而且形成了一种传统，就是我们中国人非常功利主义，非常实用主义，工具理性、实用理性。《孙子兵法》还讲到“攻人以谋不以力”，就是打人用谋略不用力量，用兵斗智不斗力。中国古代真正的英雄绝对不是勇冠三军的人物，那最多是个打手，李逵、张飞,这些人在我们看来都不是真正的英雄；我们的英雄是像刘伯温、诸葛亮一样的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这跟西方有很多不同，西方的战神雅典娜等都是靠实力取胜的，我们是靠谋略取胜的，所以，我们讲实惠讲实利，形成了一种非常普遍的、重谋略的传统。

谋略不是万能的，离开实力做后盾，谋略就没有办法施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谋略也是不行的，你光有了实力，不知道怎么去运用，就会成为一潭死水。所以，孙子特别强调以实力作为基础，在实力基础上来施展谋略，这很重要。光有实力没有谋略，实力是空摆设；光有谋略没有实力也赢不了，所以说要以十攻一，要“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

现在好多人可能有一个误解，认为《孙子兵法》跟36计是一回事，或者是差不多的。我告诉大家，36计和《孙子兵法》根本不是一回事，《孙子兵法》是自古以来传下来的兵学经典，最早写在竹简上的是汉朝版本，最早印在纸上的是宋朝版本。36计是怎么回事？是上个世纪40年代，在成都的一个地摊上，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手抄本，来历不明，形迹可疑。当然，英雄不问出处，如果36计真是好的话，我们也不要深究这些细节问题了，关键是36计的思维方式有严重的偏差。为什么？36计多讲阴谋诡计，怎么下三烂，怎么下流，怎么阴损怎么来。什么瞒天过海、借刀杀人、树上开花、顺手牵羊，还有趁火打劫、混水摸鱼、美人计、反间计，最后走为上。36计是玩空手道的，是做无本买卖的。而《孙子兵法》不同，虽然也讲谋略，上兵伐谋，但是《孙子兵法》更重视实力建设，要战胜敌人，首先得把自己做大做强，这太有道理了。

我们经常说起“田忌赛马”的典故。田忌跟齐威王比赛，老是输。最后，孙膑用上了从祖先那里学的兵法，告诉田忌，用你的上等马去对人家的中等马，用你的中等马去对人家的下等马，用你的下等马对人家的上等马，输一局赢两局，二比一最后就赢了。谋略很关键，在双方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谋略可以打破平衡，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但是，如果没有实力，谋略也是用不起来的，如果田忌三匹马都是下等马，不管如何排列组合，结果都是0:3。所以，实力是不可缺少的。

 

有的时候，有了实力、谋略还不够，还要有一点运气。时来天地共努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我有一个硕士生，他考公务员报的单位很好，新闻出版署，他考了第二名。他说，老师你说我还有没有希望。我说现在不好说，你先去了解一下前五名的情况，男的还是女的，哪个学校的，分差多少，能知道多少就是多少。你不是学《孙子兵法》的吗，首先做到知己知彼。另外，你看最后谁来考察你的，当时我是人民大学历史学院党委书记兼历史系主任，我又是他的导师，考察人来过以后，我就跟他说了，我说你可以放心了，现在我可以担保98.98%是你去了。为什么？我那个学生是一个男孩子，身高1.80米，长得特别帅，比黎明还要好一点。我说来考察那个人正好是快50岁的一个女同志，她一定是要你了。就像美女到我这边应聘要优先于帅哥，是一个道理。你不是说第一名是北大的，是女的，她肯定不会要北大的，肯定是要你的。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是第二名，如果要考第五十名，对不起了，没戏了。

（二）利与害的关系

孙子特别强调事物的两重性，任何一个事物都是优点和缺点并存的，有一利必有一弊，没有单纯的利，也没有单纯的坏，最坏的东西也有有利的一方面，最好的东西也有不利的一方面，要去掉他的缺点，同时也去掉了他的优点。就像老子说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成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孙子特别强调，“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知用兵之利也。”打仗一定有坏的一面，不能只尽知用兵之利，而不知用兵之害。高明的战略家，对利、害都是通盘考虑的，在困难的时候，会想到逆境中的好处、优势、生机和希望；在顺利的时候，会想到顺境中可能会遇到的波折、困难、隐患和反转。因此，利和害要辨证地看待，没有单纯之利，也没有单纯之害。

我们找对象也是一样的，男同胞找对象，有三条标准。第一条我想大家可以理解，人的生物性、动物性所决定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希望漂亮。第二三条，可能是难以统一的，一般情况下，你得到她的能干，你就要忍受她的强势，是不是？你在家里可能就是老三了，养只狗养只猫你就是老四了。在北京发展还是到美国去发展，这个总的方向，老婆来决定，平时家里不能抽烟，十点钟要给花浇水，这些立法、章程，也是老婆决定。买汽车，买宝马、凯迪拉克，或者是沃尔沃，又是老婆定的。得到她的能干，你就会这样。你要得到她的温柔，小鸟依人，很顺从你，但是她真不能干，开个家长都会脸红，你又当爹又当妈，里里外外一把抓。能干和温柔你只能得一头，你得一头就要接受另外一头。所以，《孙子兵法》看问题，就是最坏的东西也有合理的一面。

 

核武器是最坏的东西了，有了核武器，人类社会就可以自我毁灭无数次，但是，我们换一个角度想想，核武器又是一个好东西，有了这个东西，世界大战就打不起来了，打了第三次，就没有第四次了，大家都完蛋死光了。所以，你看美国苏联剑拔弩张的时候，古巴导弹危机最后只好妥协，打不起来了，这个道理很简单。假如战争的毁坏程度越厉害，战争的成本越大，要突破这道门槛就越难了。你想，如果两个人脾气比较暴躁，赤手空拳，你骂了我一句，我回了一嘴，很可能就打起来了。为什么？赤手空拳，除非你是成龙、甄子丹、李连杰能把人打死，一般情况下，我们打的话，就是打一个鼻青脸肿，头上起一个包。如果双方手上都有一块石头的时候，在动手之前就会犹豫了，因为石头砸下去不是包的问题，而是洞的问题。如果双方手头都有一把枪，一般就打不起来了，除非有杀父之仇、夺妻之狠。

《孙子兵法》提出，作为一个战略决策家，应该懂得驾驭利害的智慧，你要把这个利，分清是枝节的利还是根本的利，是长远的利还是眼前的利，是本质的利还是表层的利，是全局的利还是局部的利。现在，中国人在小利方面太功利化了，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中国人是最聪明的，我也认为中国人是最聪明的。你像打投币电话，外国人打投币电话，硬币投进去，电话打完了，人就走了。只有中国人想得出来，硬币里面可以钻孔，用线把硬币和手指头连在一起，打的时候放进去，打完了以后拿出来就走。为了这种蝇头小利，你把我们的民族形象、公众形象都破坏掉了，你要懂得利之所在。

（三）全和偏的关系

《孙子兵法》跟我们其他中国文化一样，都有一条：希望十全十美。乾隆皇帝自号十全老人，中医里说要十全大补汤，吃饭追求的是满汉全席。《孙子兵法》也是讲全的，讲究“全胜”战略。这是一个理想追求，什么事情都有个高的目标、有个完满的结局，这是好的，但是一味求全可能会有问题，在军事上特别会有问题。你要十拿九稳了再去打，就永远没这个机会，因为这种变化都是在动态中发生的。你今天买了一个美国的潜艇，美国马上来一个反潜导弹，你的优势又打消了。所以军队一味求全会丧失机遇，军事一定要带一点冒险性，我们做事情也一样，任何事情你十拿九稳才出手的时候，机会早就失去了。

所以，孙子也强调要突出重点，抓住关键。《孙子兵法》里面有一句话叫“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意思是即使你有一百万军队，假如你处处要防备，那么处处兵力不足。这就要集中兵力，从最关键的地方进行突破。《三国演义》最后一回的时候，那时已经是晋朝了，西晋统一吴国，在西晋统一之前，很多大臣是反对去打吴国的，因为打仗胜负难料，与其去冒险，不如在中原做个安乐皇帝。可有的高明的战略家认为要打，特别是军事家文学家杜宇，认为天下事凡十有八九把握就可以干，我认为八九成都不用，只要有六七成把握就可以做，最多有一两成打不下，但也不至于让整个政权崩溃。

孙子提出要突出重点，同时要兼顾全面，这是一个辨证关系，一定要处理好。我总是在想，好人为什么这么难做？坏人为什么这么舒服？就因为好人是求全，坏人是突出重点。比如中年好人在家里，要充当三重角色：首先对父母，要做个好儿子、好女儿；对妻子或丈夫，要做个好丈夫或好妻子；对子女，要做个好父亲或好母亲。这样就成为“三好生”了。到单位以后，就要做“六好”了，像我是个系主任，上面有校长，要做个好部下；对副主任、系党委书记，要做个好同事；对比我小的其他主任、教授，要做个好上级；和朋友相交的话，要做个好朋友……七好八好九好，最后累死了，哪边都顾不过来，哪个都没做好。坏人就突出一条了，要么求财，坑蒙拐骗，缺斤短两，只要弄到钱就行；要不就谋官，送礼、请客、拉关系等。坏人集中兵力，而我们是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这样肯定是好人难做，坏人容易成功。

 

这从侧面说明突出重点是对的，一个高明的军事家，最怕的是不分主次轻重，主从缓急，眉毛胡子一起抓，导致芝麻捡不着，西瓜也丢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所以，许多事情最忌讳全盘通吃，一点好处都不留。蒋介石的失败，除了其非正义因素以外，一个很重要的错误就是他一开始就对各个解放区全面进攻，虽然他是400多万兵力，我方只有100多万，但是一铺开就不行了，全面进攻就意味东北要打，西北要打，山东要打，华中要打，就成了撒胡椒面了。共产党战术运用恰当，机动灵活地调动你，最后让你顾此失彼。1947年，蒋介石发现全面进攻不行了，改成重点进攻，可是最佳的战略时期已经失去了。

有一首歌的叫《有一种爱叫放手》，我说这首歌符合《孙子兵法》的精神。放手了，人家就不干了，就黏糊上来了，放手结果会赢得牵手。还有首歌是苏芮的《牵手》，旋律很优美，但是，从《孙子兵法》的道理上讲，它是有思维误区的，老牵手就厌倦、疲乏了，审美疲劳就产生了。所以，我会动员自己的夫人多去跳街舞，不要天天在一个房间里面，大眼看小眼。所以，放手赢得牵手，牵手导致分手，这就是生活的辩证法，这就是《孙子兵法》。

（四）势和节的关系

势和节的关系，创造有利态势，但是还要一个节。节是什么？控制点、停损点，也就是一个度的问题。我认为，《孙子兵法》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对“度”的强调。无论是力量与谋略之间关系的平衡，还是利弊关系的分析，还是全和偏的选择，关键就在于度，如何把捏这个度。孙子讲到要把握“度”，好多英雄、好多伟人走了末路，就是因为许多事情走过头了一步。汉武帝打匈奴完全是对的，可是五次战役之后，匈奴已经南逃，就没必要打了，但他还是派李广利继续打，最后打得海内虚耗，户口减半。所以，许多事情就是没掌握“度”，使事物走向了反面。孙子强调既要发挥自己的优势，也要适可而止，把握一定的分寸。

过犹不及，真理往前跨一步就是谬误。《孙子兵法》：“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本来这些都是好的品德，“必死”就是视死如归，英勇杀敌，不怕牺牲；“必生”就是善于保全自己，战争的目的就是保全自己，消灭敌人；“愤忿”是同仇敌忾，满怀仇恨；“廉洁”就是廉洁奉公；“爱民”就是爱民如子。而孙子认为这恰恰就是军队失败、将领被杀的五种重要因素。孙子就看到前面有个“必”字，做过头了，太冒险了，在战场上反而会送死；有必生的想法，往往被俘掳；假如很容易动怒，就很容易被激怒，战斗力瘫痪；太廉洁，爱面子，就容易被造谣；爱民是好的，但是不分场合的无原则的爱，还是爱民吗？

刘备就是一个典型，刘备原来替刘表守新野。后来，曹军南下，刘表死掉了，刘表的儿子投降了，刘备就往湖北江陵撤退。老百姓听说刘备要走，都跟刘备说了，我们要跟着你一起走。刘备说好吧，带着大家一起走。老百姓跟军队一起行动，现场就乱套了，人们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羊，胸前抱个大娃娃，走5里路就要休息了，一天才走20里路。曹操听说刘备往江陵撤退，留下步兵，带着骑兵昼夜兼程，一天走200里，在当阳长坂坡追上了刘备。这一仗打得刘备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刘备最后带着几十个人逃了出来。中国人真的是有本事的，总是丧事能当喜事办。不但今天是这样，过去也是这样的。你看，刘备明明打了败仗，但是感觉像是打了胜仗一样。赵子龙一身是胆，在曹军中七进七出；张飞在长坂坡大喝一声，吓死夏侯杰。不过，这场仗刘备打败了是事实，刘阿斗如果没有赵子龙舍命救出来，就死在战场上了，刘备的孙夫人和糜夫人也死在这场战争里了。你说老百姓好了吗？老百姓不跑不会死，或者死得会少得多，跑到战场上刀剑无情，刘备连他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了，他能保护的了普通老百姓吗？所以，在这件事上，表面上刘备是爱民，实际上害了民。所以，《孙子兵法》看问题为什么深，就在这些地方，《孙子兵法》让我们换一个角度去分析探讨，这对我们是很有帮助的。

 

（五）常和变的关系

所谓“常”是经受过长期战争的洗礼，在战争中提出的基本的、相对稳定的一般战争原则，孙子很推崇军事的一般原则。孙子讲到“用兵八戒”，坚持一般原则，要不就会乱变。同时，《孙子兵法》更强调灵活性，要“变”，要根据不同的情况、不同的敌情来变化自己的战术，不要墨守成规，要与时俱进。实际上就是说，要稳定性与变化性相统一，灵活性和原则性相统一，这都是孙子所重点强调的。灵活运用《孙子兵法》并创造了奇迹的有曹操，韩信；用不好《孙子兵法》的人也有，比如马谡，人家叫他不要在山上聚兵，但他说，“《孙子兵法》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人家说山上没水源，敌人一包围就陷于死地，但他说孙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些确实都是《孙子兵法》的内容，但他没想到对手是谁，敌人是怎样的军队，结果失败了。表面上看，马谡遵循了兵法，实际上他违背了兵法真正的核心精神。兵法永远不是一成不变的，是要根据时代前进发展的。

关于常和变的关系，我还有几点感想。

第一，稳定和变化统一。这条我觉得相当重要，我们现在人人都追求变化，追求变革，追求发展。中国人穷怕了，有机会就要往前走，但不要忘掉了一个最基本的东西，没有一定的沉淀，没有一定的稳定，就谈不上发展和变化。我《孙子兵法》搞了30年也没有多少创新，“兵者，国之大事”，人家翻译肯定是“战争是国家的大事”，我也只能这样翻译，我要翻译成“战争是国家的小事”，创新是创新了，但是错了。我们现在天天讲创新，出了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有人就考证了，说西门庆不是坏蛋，是一个君子。你不能这么“创新”。还有人更搞笑，说武大郎不应该1.57米，应该是1.75米。为什么？无论是《水浒传》还是《金瓶梅》里面，没听说武松和武大郎是同父异母，既然是同父同母，从遗传学上来看，武松长到1.85米，他哥哥也不会低于1.75米。你说，创新变成这样的话，创新就走到死胡同里面了。

《孙子兵法》强调稳定，对我们是有启发的。《周易》有个革卦，革卦就强调变革、发展、变化，但是，《周易》还有一个鼎卦，鼎卦强调是稳定、沉淀、积累，这两者是不可偏废的。现在，一些人认为保守不好，但是，你看英国还有保守党，保守意味着坚守，坚守自己的文化，坚守自己的核心价值，坚守那些正确的社会制度，坚守那些行之有效的方法，这当然是对的。

第二，不要单向性思维，不要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有的人和个别利益群体捆绑在一起，讲的话缺乏公信力，专家成“砖家”了。为什么，他讲的话都不是人话。明明中国的房价、北京的房价已经很贵了，他跳出来说了，这个房价上涨是市场调控的结果，中国的房价还有上涨的空间。这是不是人话，年轻人看到这个话恨得不行。为什么，他跟几个特定的利益集团捆绑在一起，他是这些公司的董事，或者是顾问，坐地分赃，他就不公正嘛。

第三，尊重传统和开拓创新统一。传统要不要尊重？当然要尊重。传统是要尊重，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大家也要明白，传统也是一种包袱。我历史学得太多了，时间太长了，所以，碰到任何事情的话，我都要到历史的仓库里面转一圈，这一圈转下来，现实情况又变化了，又用不上了。现在我们要弘扬国学，但要注意，不要走火入魔了，让6、7岁的小孩子戴一个瓜皮帽，穿一个小马褂在那里摇头晃脑念三字经，那不是进步，而是倒退。现在的国学是面向世界的国学，必须跟西方先进的文化理念结合起来，绝对不能抱残守缺。

美国只有新教伦理文明，它的国家历史只有200多年，它反而能够轻装上阵，可以走得更轻松，更有开拓性。我们在珍惜传统的同时，也要看到传统的负面因素，任何事物的好和坏都不是绝对的，《孙子兵法》本身也不是绝对的。千万不要把《孙子兵法》不加区别地运用到人际关系、企业管理里面去。

任何文化、经典、智慧的价值都是中性的，没有绝对好，也没有绝对坏。我不大赞成我们经常讲的话，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其实，没有什么精华，也没有什么糟粕。从这个角度看是精华，换一个角度是糟粕，今天是精华，明天可能就是糟粕。《孙子兵法》用来对付敌人永远是可以的，可以达到战略目标，可以不择手段。《孙子兵法》要用于其他方面的时候，你一定有所进退，有所为有所不为。希望大家能真正学到《孙子兵法》的灵魂，站在更高的高度，用更开阔的视野，用更灵活的手段，在人生的竞争中把握主动，赢得主动，最后赢得胜利。谢谢大家。

责任编辑：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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