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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老洪头”在东北农场的日子

2016年07月06日 09:54

 

1969年6月,我从宁波余姚中学毕业,与余姚、慈溪两地的300多名毕业生一起,来到千里之外的内蒙古哲里木盟金宝屯胜利农场插场落户。1970年9月,时年57岁的洪学智将军由于受林彪、“四人帮”迫害,也从长春下放到我们农场,接受劳动改造。从此,将军与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在边疆农场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如今虽然已经过去了40多年,但将军的音容笑貌,始终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农场来了个“老洪头”

1970年9月,我被调到农场加工连,跟职工老穆头做豆腐。一天上午,我们正在忙着做豆腐,连长领着一个老头走了过来,对我们说:“他就与你们一起干活,住在你们这里。”连长说完就走了,也没向我们介绍老头的姓名。我抬头一看,老头一米八几的个子,穿着一身蓝布工作服,扛着行李卷,态度慈祥和蔼,没有一点干部的模样。老穆头问他:“你姓什么?”“姓洪。”“今年多大了?”“58岁。”“从哪里来?”“长春。”

说话之间,豆浆出来了。老头见状放下行李,对我俩说:“气匀了,该点卤了!”老穆头悄悄对我说:“看来是个老把式。”又对老头说:“一会儿你来试试。”老头也没客气,说:“行!”说完,就上去点了一桶。我一看,果然身手不凡,像个做豆腐的老师傅。

当天下午,连长和指导员把我和老穆头叫到办公室,向我俩交底,说:“他叫洪学智,是省里的‘走资派’。从今天起,他就与你们一起劳动。”军管会认为我是农场的文艺宣传骨干,比较可靠,指定我与老头住在一起,监督他的劳动,同时还告诉加工连的知青,要疏远老头,不要与他接触。

洪学智来到农场的消息不胫而走。知青中有了解党的历史的,他们告诉我:“洪学智是‘彭黄集团’的人,1959年庐山会议被整下来的。”我参加工作才一年多,涉世不深,我只知道“彭黄集团”是一伙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坏人。

小时候我爱看连环画,在我的印象中,坏人都是像画书里画的那样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可是,我眼前的这个老头非常和蔼可亲,与坏人的形象一点也沾不上边,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业余生活,我俩白天干活,晚上闲着没事,就在昏暗的灯光下聊天。老头对我也毫不隐瞒,有问必答。

“听说五九年庐山会议时,你与彭德怀他们是一伙的?”

“是的。他们说我是三反分子,但我16岁就参加革命,负过三次重伤,我是拥护党、拥护毛主席、拥护社会主义的。”

“农场条件很艰苦,你与我们一起劳动,身体吃得消吗?”

“这个地方好,很清静。与你们小青年在一起,我也变得年轻了。”

“你比老穆头年龄还大,我们以后就叫你老洪头,你不介意吧?”

“好,就叫老洪头。”老头高兴地说。

就这样,“老洪头”这一称呼在农场被叫开了。农场的大人小孩都叫他老洪头,农场周边的老乡也都知道胜利农场来了个老洪头。

 

我与老洪头住一个房间,睡在一个炕上,他对我十分关心。当我感冒发烧,他照顾我喝水吃药,还在炕炉上为我煮挂面。星期天,我们买来猪肉猪肝,他亲自炒菜,卤猪肝,一起改善生活,有时还把其他知青叫来解馋。我也尽可能照顾他,每天早上起来主动把房间收拾干净,上午去邮局帮他取回报纸,晚饭后陪他在农场周边散步。

做了半个多月豆腐后,连长又把老洪头调到农场最苦最累的粮库劳动。老洪头先是在加工车间磨面,后又到粮库搬运粮食。磨面时要把小麦从仓库背到机器旁,再把磨好的面粉背到仓库里。一袋小麦100斤,每天一个人要来回搬运五六十袋,但老洪头与知青一样背着粮食来回奔忙。粮库劳动更累,一个人要扛180斤的麻袋,从跳板上走上去,把粮食倒在囤里。知青们怕老洪头吃不消,就让他帮忙搭肩,不让他扛麻袋,但老洪头坚持要上。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扛着180斤的麻袋,与年轻人一样上跳板,整天一身汗水一身灰。农场的知青都看呆了,大家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一半是感动,一半是钦佩。

平时,老洪头不仅关心我,也关心其他知青。加工连知青王国健,当时不知得了什么病,头发一下子都掉光了,内心很痛苦。老洪头便将大蒜泥用香油拌匀,用纱布包上,在王国健的头上来回摩擦,直到头皮发红发热。这样用土办法治疗坚持了一个多月,王国健的头上竟然长出了头发,他感到十分惊喜。这件事对知青教育很大,大家认为老洪头资格老,见识广,办法多,不愧是个老前辈。老洪头用自己的模范行动,迅速拉近了与农场职工和知青的距离,与大家成了朋友。

哪里有老洪头哪里就是俱乐部

农场的生活极其艰苦,不仅劳动量大,食堂伙食也很差。为了改善职工的生活,连里决定自己养猪。1971年春节一过,连里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和老洪头,我既是老洪头的助手,又是他的监管。

老洪头十分乐意接受这项工作。他对我说:“自古至今的军事史说明,后勤保障十分重要,‘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在战争年代,让战士们泡上热水脚,吃上一顿肉,就能极大地鼓舞士气,提高部队的战斗力。”我知道老洪头从抗美援朝战争就分管军队的后勤保障工作,所以一讲起后勤他就滔滔不绝。.

我俩一共喂养了六七十头猪,关在加工连西院的猪圈里。因为饲料供应有限,猪常常吃不饱。一天,猪群一下把粗木围成的猪圈拱倒,然后一哄而散,跑到田里糟蹋庄稼。我俩急忙跑去赶猪,累得满头大汗。老洪头气喘吁吁地对我说:“这群‘猪八戒’真是难管,连本将军也不放在眼里,看来非请孙悟空不可了。小孙,你不是姓孙么,快去向你的本家师傅求救吧!”我看他累成这样还如此幽默,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洪头每天都在琢磨治服猪的办法。有一天,他突然问我:“小孙,酒厂的酒糟是怎么处理的?”我说:“没有用,都卖给当地的老百姓了。”他说:“猪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才能长膘。我们在猪食里加些酒糟,里面有酒精,猪吃了就爱睡觉。再加点豆饼,增加营养,猪吃了准能长膘。”我听了眼前一亮:“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让我跟连里领导说说,赶快给我们调点酒糟和豆饼来。我跟连长一说,连长就同意了。

从此,我俩养的猪再也不拱圈乱跑了。它们吃了就睡,睡醒再吃,一个个长得又肥又壮。连长感到挺惊奇,跑过来问我:“猪怎么都听话了?”我告诉他:“这是老洪头的诀窍,是个秘密。”我们养的猪长得很快,三四个月就可宰杀。于是连里每个星期都杀一两头猪,极大地改善了职工的生活,军管会的头头对我们也刮目相看。我心里十分佩服老洪头,深深感到:三百六十行,行行有学问。

不久,我被调到酒厂,老洪头又回到仓库,去干最重最累的活儿,但晚上我俩还是住在一起。我清楚,老洪头一天下来是很累的,所以我总是抢着把水烧好,好让他回来擦洗解乏。在灯光下,我看到他又红又肿的肩膀,心里感到很难过。

白天劳动时,老洪头总是乐呵呵的,看不出有半点疲劳。他不时与知青开玩笑逗乐,给他们讲故事鼓劲,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欢声笑语,成为知青们最欢迎的人。

 

劳动中间休息时,有知青起哄说:“老洪头,你给我们讲个故事吧!”他说:“今天不给你们讲故事,给你们跳个舞吧,这是个朝鲜舞。”“好!”知青们来了情绪,一起鼓起掌来。老洪头站起身来,哼着朝鲜小调“多拉吉,多拉吉!”一边唱一边舞。他个儿高,舞姿好,知青们从未看见过,觉得新鲜极了,大家都热烈鼓掌。

有一天,大家正坐在粮库场上休息,这时,有一个天津的女知青从场地中间走过。在粮库劳动的都是20岁左右的男知青,见到这位女青年过来,都情不自禁地扭过头盯着她看。等女青年走远后,老洪头就问在场的知青:“我们场上谁的力气最大?”知青们有的说这个力气大,有的说那个力气大。老洪头说:“你们说得都不对,我看刚才走过的女知青力气最大。”大家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她走过时,你们几个的头都扭歪了,你能不说她力气最大?”知青们听了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他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可告诉你们,找女朋友就要像打仗一样,认准了就要冲锋,坚决拿下!”知青们又是一阵哄笑,劳动后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老洪头的家乡在安徽金寨县,安徽的黄梅戏脍炙人口,家喻户晓。我没有想到,老洪头离开家乡几十年,竟然还没忘记家乡的戏曲。冬天里,农场宿舍都烧土炕取暖。他对我说:“小孙,你去挑水,我来烧炕。”说完,他学着“天仙配”里董永的唱腔唱道:“你挑水来我烧炕。”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我忍俊不禁。我感到,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劳动的欢乐之中,忘记了自己是被劳动改造的对象。

此时,农场的职工和知青也早已把军管会“不要与‘走资派’接触”的禁令抛在脑后,我们的宿舍成了知青每晚必来的“俱乐部”。大家聚在小屋里,有时下棋打扑克,有时聊天听老洪头讲故事。老洪头的象棋下得特别好,知青中没有人能赢得了他。知青小罗不服气,输了一盘还要下,老洪头说:“你的棋臭,是个‘臭棋篓’。”在我们这个小屋里,没有“走资派”和革命派的区分,没有高官和老百姓的区分,也没有年老和年轻的区分,大家都是普通劳动者,不分彼此,水乳交融。

他容不得百姓挨饿受冻

与老洪头相处时间长了以后,农场的职工和知青已完全把老洪头当作了自己人。尤其是我与他吃住在一起,知心话越来越多。在我的心目中,他不仅是一名叱咤风云的将军,更是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辈。我发现,他虽然身处逆境,但心里依然想着人民,尤其容不得老百姓挨饿受冻。

深秋,农场的玉米都已被收割完毕。一天傍晚,我陪老洪头到田间散步,老远就看到农场的“看青”人员,背着土枪,正在追赶一群捡拾玉米的老乡。他问我:“为什么不让老百姓捡玉米?”我说:“这是农场多年来定下的规矩。”他说:“东北解放战争时,我在这一带打过仗,知道这里的老百姓一到年底,家里经常断粮、吃不饱。为什么不让他们捡?我得找军管会说一说。”我劝他:“你别多管这种事,太平点算了。”他说:“那不行!我不信合情合理搞不过无情无理的。”

正说着,看见军管会张主任也出来散步,张主任似乎也看见了我们,想躲,但被老洪头叫住了。老洪头走上前去,严肃地对张主任说:“农场的这个规矩是不合理的。秋收已经结束,过几天就要秋翻,地里的玉米不捡干净,不就白白浪费了吗?这里的老百姓连粗粮都吃不饱,他们来拾点落下的玉米,为什么要赶他们?你是个军人,别忘了军人的根本任务就是保护人民,为人民服务。”张主任被老洪头说得哑口无言,答应回去研究研究。

很快,农场取消了原有的规定,不再阻挠老乡捡拾秋后落下的玉米。消息一传开,方圆几十里的乡亲们都知道了,他们说,老洪头敢为咱们撑腰,是个好人呐!

老洪头经常对我说,我们共产党的干部,不管是老革命,还是年轻干部,都是来自人民,应该为人民做事。所以,他对老百姓的感情完全发自内心,没有半点做作。

农场周边每个月有两次赶集。每逢赶集的前一天,老乡们都从四面八方赶着马车到农场来拉粮食、酒和酒糟等物品,装好车后就到加工连门口讨水喝。老洪头看见老乡喝的是生凉水,担心他们喝坏了肚子,就对我说:“小孙,你以后每次烧两桶开水,放在门口让老乡喝。”从此以后,赶车的老乡喝上了热水。他们十分感激,到处说:金宝屯胜利农场来了个好心肠的大官。

加工连老杨家有6个孩子,生活十分困难。他家住在五营,离加工连很远,每天都要带着14岁的女儿来场部中学上学。记得那是1970年4月,老洪头的夫人张文来农场探亲。傍晚,天刮着大风,下着小雪,十分寒冷。老杨的女儿跑到我们住处门口躲避风雪,穿着单薄的小姑娘冻得瑟瑟发抖。老洪头看见了,便上前问她:“姑娘,你是谁呀?”我说:“这是老杨的闺女,正在等她爸爸下班接她回家。”老洪头转身回屋,对着老伴喊:“张文,快把你的呢子短大衣拿出来。”从老伴手里接过大衣,老洪头亲自给女孩穿上,并告诉她:“你每天上学来回十几里,天气冷,可别冻着了。”过了一会儿,老杨过来了,老洪头又对老杨说:“孩子正在长身体,以后给她多穿一点,别冻坏孩子。”老杨握着老洪头的手,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后来,老洪头知道了老杨家的困难,便经常送钱送物接济他。这件事农场的人都不知道,只有我最清楚。我还记得,张文第二天离开农场时,是穿着老洪头的一件旧棉袄上的车。

 

加工连会计小付有两个女儿,大的4岁,小的才3岁。有一天,老洪头看见两个小姑娘挎着篮子从门前走过,就问:“你们姐妹俩干什么去呀?”“妈妈让我们捡柴火。”他又问:“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呀?”我听到老洪头的问话声,就走出来告诉他:“这是小付家的两个女儿。”老洪头看看马路上来来去去的马车、牛车,皱皱眉头,弯下腰来对孩子说:“爷爷帮你们捡好吗?”说完,他接过篮子,帮姐妹俩拾满了柴火,护送她们回了家。他对小付说:“孩子太小,你以后不要再让她们干活了。路上马车很多,孩子在路上很危险。”小付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几天,两个女孩又来到我们门口。我问:“你们来找谁呀?”女孩们说:“来找老洪头爷爷。”她俩进了屋,对着老洪头说:“洪爷爷,我们这里有好吃的给你。”女孩从口袋里掏出半块烙饼,递给老洪头。老洪头被两个女孩的真情所感动,说:“好孩子,你们自己吃吧!吃饱了好长身体。”孩子啃着饼,又说:“洪爷爷,妈妈让你到我们家去玩。”老洪头连连说:“好!爷爷一定去。”

目睹了这一幕,我的眼睛都湿润了。老洪头对人民的无私大爱,换得了老百姓对他的衷心爱戴。

他与小哑巴的终身情

老洪头帮助老乡的事传开以后,农场职工,不管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都对他充满了敬意,主动关心保护他,军管会的头头们对此也很无奈。

农场有个邮局,只有一名姓张的职工。我每天帮老洪头去取报纸,与老张比较熟悉,但他不认识老洪头。他每次见到我总是说:“老洪头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别客气!”秋收农忙季节,我们加工连全体职工都要投入抢收,早晨4点就起床吃饭,走10多里路赶到地里,中午在地头吃饭,收工回来已是晚上8点多钟了。那天,我回屋放下工具,一路小跑赶往邮局,看到邮局的灯仍然亮着。老张开门,看见我跑得满头大汗,就说:“我知道老洪头每天都要看报纸,这一段时间你们回来得晚,我不下班,等着你来取报。”我把老张的话回来给老洪头说了,老洪头十分感动。

农场有个姓胡的小哑巴,父母双亡,是个孤儿,他十多岁时就与叔叔老胡来农场劳动。老胡在加工连,小胡则在农场放马。

有一天,小哑巴穿着一件单衣,在我们门口等他叔叔。那天天气很冷,小哑巴两手抱在胸前,不停地跺脚。老洪头走出门,问他:“小伙子,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我告诉老洪头,他是个哑巴,是加工连老胡的侄子。老洪头看见小哑巴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发抖,二话没说,进屋拿了一件他自己的军用雨衣,给小哑巴穿上。小哑巴就地捡起一根草绳,束在腰上,冲着老洪头笑笑,高兴地骑着马走了。这是老洪头第一次认识小哑巴,那年小哑巴才16岁。

因农场食堂办得不好,我们经常到野地里采蘑菇,自己做着吃。有一天,刚刚下过大雨,老洪头对我说:“走!我们去苜蓿地,那里现在肯定有蘑菇。”我俩正在苜蓿地找蘑菇时,被在远处放马的小哑巴看见了,他骑着马跑了过来,穿的正是老洪头送给他的那件雨衣。他冲着我俩“咿咿呀呀”地说着,好像在问我们干什么。我用手指指刚采的蘑菇,告诉他我们在找蘑菇。小哑巴指指蘑菇又指指远处,不断比划着,我们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个啥意思。他看我们不明白,就扬鞭骑马走了。

过了几天,老洪头下工回来,看见门口放着一筐新鲜蘑菇。他问我:“这是谁送来的?”我想了想说:“准是小哑巴。你记得那天我俩在苜蓿地里摘蘑菇时,他骑马过来看了我们。”老洪头想起来了,说:“对,一定是他。”又过了两天,我们见到小哑巴,就问他:“是不是你送的蘑菇?”小哑巴点点头,对老洪头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阵子,意思是说,“老洪头,你是好人,我以后还给你送蘑菇。”此后,小哑巴过几天就在我们门口放一堆蘑菇,从未间断过。

这件事让老洪头非常感动。因为当时他是戴着“三反分子”帽子的“走资派”,那些当权的人见了他躲着走,那些思想极“左”的人处心积虑想整他,但小哑巴却关心他,偷偷地给他送蘑菇。小哑巴虽然不能说话,一年到头放马,但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能分清人世间的是非,这是多么难得的人间真情呀!

老洪头对金宝屯人民、尤其是小哑巴的感情是持久难忘的,就是在他担任军队和国家领导人之后仍念念不忘。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3次委托儿子前往金宝屯农场,看望农场职工,给小哑巴送钱送物。1999年,老洪头在86岁高龄的时候,亲自到农场看望大家,并拉着小哑巴的手合影留念。他还叮嘱农场领导,一定要给小哑巴成个家,让他过上幸福的生活。

 

他对“文化大革命”中的整人深恶痛绝

我与老洪头同吃同住,朝夕相处,时间长了,竟跨越了两代人之间的鸿沟,成了忘年交。他跟我讲他战争年代的经历、抗美援朝反“绞杀战”的斗争、挨斗被整的经过,毫不隐瞒。我对他更是以长辈敬重,无话不说。

从谈话中我知道,他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整得很惨,被打成所谓“彭黄反党集团”成员,扣了“三反分子”的帽子,不仅在长春被揪斗,还被拉到北京批斗。尤其是1968年,总后邱会作派出专案组,与吉林省四办的专案组合伙整他,抄了他的家,从1968年3月他被隔离关押到现在,老洪头没有回过一次家。言谈中,老洪头对“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随便抄家肆意整人极其痛恨。

一天晚饭后,我与老洪头正在下棋,负责审查他的省革委会专案组组长带着4名军人推门进来。老洪头让我给他们倒了几杯白开水,招呼他们坐下。我一看“来者不善”,像有重要事情要谈,就说:“你们谈,我先出去一下。”老洪头喊了一声:“小孙,别走,棋还没下完呢!”然后,抬头看了专案组长一眼,问道:“你们来有什么事吗?”专案组长问:“你在这里怎么样?”老洪头答:“很好,能吃能睡。”专案组长又问:“你的思想汇报写得怎么样?”老洪头说:“没有人让我写思想汇报。你们说我是‘三反分子’,可我一不反对毛主席,二不反对毛泽东思想,三不反对共产党,你让我写什么?我现在不写,以后也不会写。”沉默了一阵以后,专案组长又问:“你这一段劳动怎么样?”老洪头这下发火了,拍着桌子说:“我在这里劳动怎么样,你别问我,去问农场的老百姓。”专案组长无言以对,老洪头也不说话,屋子里冷场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专案组长十分尴尬地站起来,带着4名军人怏怏离去。

我与老洪头关系密切,从未向军管会汇报过什么问题,令有些人不满。开始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团委书记见我工作积极,文艺宣传队队长干得不错,就动员我写入团申请书。我把入团申请书交上去以后,团支部进行了讨论,认为我与“三反分子”没有划清界限,不能考虑入团。

有一天劳动之余,我与几个知青玩起了扑克“算命”的游戏。我们本来是闹着玩的,但有人却将此事捅到了军管会。军管会把玩扑克“算命”与团支部讨论的意见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上纲上线,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对我进行了莫须有的批判。我没有告诉老洪头,但他不知怎么知道了,非常愤怒。他对我说:“小孙,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不用怕,兵来将挡嘛,我找他们去。”

第二天,老洪头果真找到负责批判我的指导员,对他说:“孙炎锋才20来岁,是个知识青年,如果他有缺点,你们可以帮助,为什么要组织大会小会批判他?他响应毛主席号召,千里迢迢从南方来到东北,从鱼米之乡来到茫茫草原,到农场接受再教育,何罪之有?我看小孙是好青年,绝大多数知青都是好青年。”他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如果你还有正直之心的话,请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汇报给军管会。”

在老洪头的关心和帮助下,军管会停止了对我的批判,还解脱了一批与我有相同境遇的知青。知青们非常感激老洪头,为他仗义执言拍手叫好。

九一三事件后,在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的关心下,吉林省革委会决定解除对洪将军的监管,把他接回长春。省里派了几个人到农场,在加工连找了十几个人给将军做鉴定。我因被认为“不能与三反分子划清界限”自然不能参加会议。会上,省里来人一再引导大家对老洪头多提意见,实际上是发动大家批判他。职工老穆头一看来头不对,站起来大声说:“老洪头天天与我们一起劳动,农场谁有困难他就帮助谁,他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如果你们要我提意见,我就退席。”老穆头是贫下中农,根红苗正,儿子又是农场派出所所长,他说话腰杆硬,有底气。老穆说完后,其他职工也都说:“老洪头是好人,而且是大好人。你们让我们提意见,也不能让我们瞎说呀!”省里的来人一看“提意见”会开成了评功摆好会,就只好草草收了场。

第二天,专案组长带着两个军人来接老洪头。我帮他扛着行李,陪着他默默地走着,一直把他送到金宝屯火车站。回想起这1年零8个月我们相处的日日夜夜,回想起他对我的关心、帮助和教育,内心对他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敬意。我知道,我与将军在一起的日子,将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成为我今后努力工作、不断前进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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