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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锋:成语背后的故事——董狐之笔与“赵氏孤儿”
2016年07月13日 13:27
张小锋 对外经贸大学党委宣传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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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文公在位8年,便归道山。由他的儿子世子驩即位,是为晋襄公,他是一个有雄才的君主,所以文公虽死,而晋国的霸业不衰,童书业《春秋史》说,“终春秋之世,盟主的位子差不多始终在他们的手里。”
但是到了晋国的历史到了晋文公孙子晋灵公的手上,却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
狐、赵两家本是晋国的大姓,均在朝廷中很有影响,狐家是晋文公的舅舅家,在庙堂之上占据高位,最初两家相安无事,同心鼎力辅佐国君,狐家似乎占据上风,重耳的舅舅狐突、表兄弟狐毛、狐偃都是历史上的显赫人物,可是到了晋襄公时代,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赵家的风头盖过了狐家。
晋襄公死时,太子夷皋年纪太小,晋国大臣想立年纪大一些的成熟点的国君,来维持晋国的大国威势,当时的执政是赵衰的儿子赵盾,他主张到秦国迎接晋襄公的庶弟公子雍回国,而狐偃的儿子狐射姑,在朝堂之上也很有影响和话语权,他主张到陈国接回晋襄公的另一个庶弟公子乐,两人产生分歧,并且分别派人采取行动,半道上,赵盾派人刺死了公子乐。这时秦穆公已死,秦穆公的儿子康公罃即位,他派人护送公子雍回国,准备继承晋国王位。
可是晋襄公的夫人是一位非常勇敢的女人,她每天抱着儿子在朝堂上痛哭,诉说不幸,讨要说法。她哭诉说:“先君做错了什么,他的儿子又作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放着先君的遗孤嫡子不立,反而到其他国家去寻找庶子,你们将太子置于何地?”接着她又跑到赵盾的家里去找赵盾理论。她说:“先君曾把这个孩子交给你,对你说,这个孩子将来要是成才,我在地下感激你的恩德;若是不成才,我也只能埋怨你。现在先君尸骨未寒,他的嘱托言犹在耳,你现在把孩子丢下不管,究竟是何居心?”
赵盾自觉理亏,无奈只好拥立夷皋为君,是为晋灵公;并且派人抵抗秦国护送公子雍回国。灵公虽立,但因年幼,赵盾摄政,权倾朝野,赵氏的势力越发强大,这为后来的晋国被公卿瓜分埋下了隐患。这可能是“赵氏孤儿”最早的渊薮。
《左传》宣公二年有一段的文字,首句为“晋灵公不君”,专门记载晋灵公的恶行和丑态的,说晋灵公夷皋聚敛民财,残害臣民,举国上下为之不安。作为正卿的执政大臣赵盾,多次苦心劝谏,灵公非但不改,反而肆意残害。他先派人刺杀赵盾,未遂,又于宴会上伏甲兵袭杀赵盾,也未果。赵盾被逼无奈,只好出逃。当逃到晋国边境时,听说灵公已被其族弟赵穿带兵杀死,干是返回晋都,继续执政。
历史上的晋灵公未必如史籍记载的那么坏,著名春秋史专家童书业指出,“这件事《左传》记载很偏袒赵氏,实在是很不可信的。”“至于灵公的恶德,恐出于赵氏的宣传,也是不可信的。”
董狐是晋国的史官,他很有实事求是的精神,富有正义感,不畏权贵,于是郑正地写道,“赵盾弑其君”,并宣示于朝臣,以示笔伐。赵盾听后,自我辩解说,灵公是被赵穿所杀,不是他赵盾的罪过。董狐申明理由说:“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意思是他做为执政大臣,在逃亡未过国境时,原有的君臣之义就没有断绝,回到朝中,就应当组织人马讨伐乱臣,不讨伐就未尽到职责,因此“弑君”之名应由他承当,这是按写史的“规矩”决定的。
赵盾不讨伐弑君乱臣,失了君臣大义,故董狐定之以弑君之罪。对此,孔子大加赞扬,称董狐为“古之良史”,后世据以称之为“良狐”,以表褒美之意。这是因为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权臣掌握国命,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史官坚持正义原则,并非都能受到赞扬,而往往会招来杀身之祸。齐国太史就因写了权臣崔杼的“弑君”之罪,结果弟兄二人接连被杀。董狐之直笔,自然也是冒着风险的,因此,孔子赞扬他,后人褒美他,正是表彰其坚持原则的刚直精神。这种精神已为后世正直史官坚持不懈地继承下来,成为我国史德传统中最为高尚的道德情操。
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直笔的含义赋予了新的内容,从司马迁开始,赋予了它“不虚美、不隐恶”的实录精神,具备了唯物史观的实质。这一传统为后代进步史学家弘扬发展,编著出许多堪称信史的著作,是我国史著中的精华。其开启之功,实源于晋太史董狐不畏强权,坚持原则的直书精神。
文天祥的著名的正气歌中有这样的诗句“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以此颂扬董狐的刚正不阿、直书不讳、笃定信念、忠君报国的高尚情怀和气节。
晋灵公为赵穿所杀,不是一件简单可敷衍过去的事情,更何况他是一个大国之君。对于这起血案,当时人怎么办?又怎么看?
《史记·赵世家》记载道:屠岸贾在晋景公时出任司寇一职,他追究当年晋灵公被赵穿所弑一案,并有意借题发挥以诛灭赵氏,韩厥劝说赵朔赶快逃走,赵朔没有答应。在屠岸贾的蛊惑煽动下,诸将进攻赵氏于下宫,残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将赵氏灭族。史称“下宫之难”。
赵朔的妻子(史称赵庄姬)是晋景公的姐姐,当时已怀有赵朔的遗腹,变乱中,她仓皇奔逃到晋景公宫内躲藏。赵朔的门客公孙杵臼对赵朔友人程婴说:“怎么不同赵氏一起赴死?”程婴答:“赵庄姬有遗腹,若幸而生男,我就奉他为主,助他复兴赵氏;若是女孩,我再死不迟。”不久,赵庄姬生下一男。屠岸贾知道后,便带人到宫中寻找,但空手而归。
过后,程婴找公孙杵臼商议:“屠岸贾不会甘心,必定会再来查找,你说该怎么办啊?”公孙杵臼问:“复立孤儿与慷慨赴死,哪件事更难?”程婴答曰:“赴死容易,立孤难。”公孙杵臼便说:“赵氏先君对你不薄,还是由你来做艰难的事情,而由我来做容易的,让我先行一步吧。”
于是二人便将别人的婴儿带在身边,“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婴偷偷找到诸将说:“程婴不肖,不能保全赵氏遗孤。谁能给我千金,我就告诉他孩子的藏身之处。”诸将大喜,应允了程婴的条件并攻打公孙杵臼。公孙杵臼假意骂道:“程婴你真是个小人啊!当日不能随赵氏死难,还和我一起商量保护赵氏孤儿,今天却又出卖我。纵然不能立孤,你又怎忍心出卖这孩子啊!”于是抱着孤儿仰天长叹:“天啊天啊!赵氏孤儿何罪之有?求你们让他活着,只杀我公孙杵臼一人吧。”诸将不应,于是杀了公孙杵臼和那个孩子,“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程婴从此背负着卖友求荣的骂名,与真的赵氏遗孤赵武隐匿于深山。
十五年后,晋景公患重病。占卜的人称是冤死的大臣在作祟。韩厥趁机把当年下宫之难的实情告诉了晋景公,并告诉他赵氏孤儿并没有死。晋景公便将赵武召入,藏于宫中。待诸将入宫问疾时,晋景公借助韩厥之力胁迫诸将面见并认可赵氏孤儿赵武,诸将与程婴、赵武一起进攻屠岸贾,夷灭其族。
屠岸贾既已遭谴伏诛,程婴遂告白于赵武跟前:“昔日下宫之难,大家都能追随主人死难。我不是不能死,我想的是要复立赵氏后人。现在你已长大成人,恢复了原来的地位,我要到地下报与赵盾和公孙杵臼知道。”赵武哭着叩首请求说:“赵武愿意劳苦筋骨来报答您的恩德,您怎能忍心离开我去死呢!”程婴曰:“不可以。公孙杵臼认为我能成就复兴赵氏的大业,所以先我而死。现在我不报与他知,他会认为我没有把事情办成。”于是拔剑自刎而亡。而赵武则为程婴“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后世戏剧、民间故事里的“赵氏孤儿”内容,基本上都是以《史记·赵世家》为蓝本,而加以艺术加工而形成的:把事件发生时间上由晋景公期间换成了更早的晋灵公时期,被杀的孩子由第三者的孩子改成了程婴自己的孩子,把国君与赵家之间的冲突换成了大臣之间的恩怨倾轧,把事件的肇事者赵庄姬换成了惨遭无辜的受害者。
事实上,无论《史记·赵世家》,还是民间广为流传的“赵氏孤儿”,都可能不是历史的真相。记载更为真实的是《史记·晋世家》、《左传》、《国语》,虽然详略不一,但基本事实一致,事情是这样记载的:
赵盾、赵同、赵括、赵婴齐为同父异母的兄弟。赵盾死后,赵氏家族中掌握权力的人士赵同、赵括、赵婴齐和赵盾的儿子赵朔。赵朔的妻子赵庄姬是晋景公的姐姐,赵朔婚后不久死去,妻子赵庄姬与叔叔赵婴齐发生奸情,事情败露后赵婴齐被赵同、赵括兄弟逐出晋国。赵婴齐客死异国他乡,赵庄姬心中辱恨难消,因此在晋景公面前诬陷赵氏说,“赵同、赵括将要作乱”。与此同时,与赵氏家族早有矛盾的栾氏、郤氏家族趁机出面为赵庄姬作证。于是,晋景公想起先君被赵盾兄弟无故杀死,便下令诛杀了赵同、赵括,并灭其族,赵氏封邑改封给大夫祁奚。当时,赵武跟着赵庄姬住在晋景公宫里。不久,幼时曾受赵盾养育之恩的韩厥对晋景公谈起赵衰、赵盾的功绩,称如果他们这样的人都没有后人祭祀,谁还愿意为国家效力。于是晋景公复立赵武为赵氏后嗣,恢复了赵氏的爵位和封邑。
艺术来源于现实,但又高于现实,取材于历史的艺术家笔下的赵氏孤儿,是晋灵公和晋景公不同历史时期事情的嫁接,是不同历史人物命运的移植,它反映地是晋国末期国君和权臣之间的较量和斗争,反映的是权臣之间的倾轧和厮杀,当然也反映出权臣家族内部的矛盾和冲突。
责任编辑:叶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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