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结婚

进入冬天，乡下人结婚的人多了起来。风水先生看下日子后，他们就忙乎开了，宰猪杀羊，刷房置家具，买新衣缝被褥，为了省钱，这些事他们选择自己做。但紧追慢赶，眼瞅着日子就到了，所以他们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况有的人家还在为给女方的彩礼发愁。一对新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恨不得用鞭子赶着日子跑，好让他们早点过上那快乐的生活，他们才不管大人们的惆怅呢。

日子却不紧不慢地过，它有自己的节奏，太阳也照升照落，在雾里来回。随着门口的大红喜字贴上，细碎的鞭炮声一响,吉日还是来到了。于是，穿着厚厚棉衣的人们带着满脸的喜气，开始走进平日门可罗雀的院子。院子里的棚，是几天前就用苫布和椽搭好了的。棚下，是些破烂的桌子，和大小不一的凳。桌上，一次性塑料盘子里放着拆了盒的烟，还有包着各种彩纸的喜糖。桌间，火红的炉子正着的起劲儿。搭棚外，是早没了颜色的杏树，和垛的整齐的玉米，和铁丝上吊着的花花绿绿的小旗儿。不过乡下人是不会关心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的，随礼后，他们会按照辈分或者亲疏坐下来，然后谈论谁家的媳妇孝敬，谁家的男人输到房子都卖掉，谁家的老母猪一窝下了十几个猪娃子。狗和鸡们则时不时进来，在地上啄一口男人吐下的痰，或是舔舔女人的裤脚，然后又出去，被小孩们追着跑。

做饭的是从外村雇来的，她们多是三、五个中年女人，每个人也都利索，洗锅刷碗炒菜做饭样样都来的。她们会在头天就开始忙，先把凉菜或者鸡、鱼做好，然后把满手的油污往护襟上一抹，爬上炕和男人们喝酒，也说些荤话，让男人们哈哈笑个不停。负责婚庆的是年轻人，她们会吹打不说，还会说侉话，会照相，会扛着个道具样的摄像机满院子跑。当然最出众的是其中的女主持了，她们长的好不说，唱的也好，说话的声音更是甜的好听，像蜜泡过一样。但她们若是见东家是老实人家，也会耍心眼儿，省略许多环节。可一旦到了点歌环节，她们的精神头儿就来了，因为点歌钱是归她们的。但乡下人看钱很紧，一家大小来坐席随的礼，已经让他们揉肠子了，他们又怎会去花自己钱给别人点歌听？

乡下人办喜事，最权威的是总管，大凡小事都得他做主，东家连钱袋子都交给他，基本上靠边站了，他们自然由本家最有威望也公认最能耐的人组成。他们下边，有负责买菜的、端盘子的、接亲的、收礼的很多，分工很是细致。收礼的多是三人，一个在礼单上记，一个在张大红纸上记，另一个则拿个包或者鞋盒子收，遇到见小的人，收钱人会拿起钱装作很内行地照照，尽管他根本就看不出真假来。一张大红纸写满后，有跑腿儿的就拿出去，然后贴在院里或街门外墙上。好多人就围拢来，看别人给了多少，然后问这是啥亲戚，也有人甚至用手挨个指着合计，然后发出啧啧声，脸上满是羡慕的神色。

这天最幸福的，当然是新媳妇了。可以说，这是她一生中最有威仪的一天，几乎所有人都在围着她转。一大早，娘家人会把她打扮的光彩照人，然后盖上大红盖头，由自家的孩子们簇拥着，抱上挂有彩带贴着喜字的小轿车。要下车了，男人家的姐夫或者姨夫早已等在那里，他们会直接把她抱进洞房，然后由一个小孩子端来盆底放有硬币的脸盆，象征性地洗洗脸。她可以使性子，可以以下轿钱给的少为借口而拒绝下车，也可以在转桌子的时候光笑不说话也不喝酒。即使闹洞房的时候被脱的只剩下小衣服，她也会光着身子高兴地笑，她才不会着急。她清楚地知道，别人耍笑她抢她身上的衣服，无非是想换回几个钱，而这钱是男人家里会出的，因为时辰到了，他们不可能让儿媳光着身子去参加仪式。

经过了多日的忙碌，看到儿子脸上终于有很鲜明的笑，东家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但高兴写在脸上，惆怅却还在心里，所以边和来宾打着招呼，突然脸上就凝重了。他知道，为了给儿媳盖房买车买首饰，他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这些钱，对他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来说，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但他也欣慰，因为自己总算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使命，这是神圣的。他也有希望，因为他相信只要劳动，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所以当儿媳在司仪的教导下，清清楚楚地喊了声“爹”的时候，他的泪水几乎是夺眶而出从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滑将下来。所以当别人起哄说“来个老爷子背媳妇”时，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佝偻的腰弯了下去。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入了夜，连树上爱聒噪的麻雀也安静了，闹洞房的年轻人还是不肯离去。喜酒让他们激动，但新媳妇粉红色脸蛋儿更让他们着迷，况乡下人讲究“三天没大小”呢。东家不得不几次来催促，让他们先回家睡觉，想耍明个儿再来。可脚步刚迈到院里，又停下了。因为洞房里即将发生的事儿让他们好奇。于是，他们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在刚贴上的“喜”字间扣出个洞来。

责任编辑：李天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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