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君：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民间智慧

 

 

孙建君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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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12月22日，国务院发布《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通知》，要求进一步加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其中一项重要举措就是：决定从2006年起，每年六月的第二个星期六为中国的“文化遗产日”。我今天与大家交流的题目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民间智慧——以手工技艺为例》，主要围绕以下四个方面谈谈我的学习心得与体会：

（一）中国民间手工技艺作为一种审美与造物活动，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历史与文化，充满了创造力和民间智慧。从文化多样性的角度正确理解与认识“民间智慧”，体现了一个时代的认识水平，是保护与传承民间手工技艺的学理与法理基础。

（二)中国民间手工技艺作为文化的产物，历史上的每一项发明与创造都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是中华民族智慧的结晶。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角度深入了解与认识“民间智慧”，展现了一个民族的创造力和文化的可持续性发展。

(三)中国民间手工技艺的保护与传承具有广泛的社会学与文化学意义，对提高当代社会对中华文化整体性和历史连续性的认识，加强中华民族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认同，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四)中国民间手工技艺的保护与传承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也是对中国传统人文思想、人文精神与人文情怀的继承与弘扬，“民间智慧”正是中国传统文化文脉与学脉的生动体现，民间工匠的创造表现了劳动者丰富的想象力与无与伦比的创造力，他们的作品令人叹为观止，具有跨越时空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

 

自2004年8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关于批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决定》至今已经十多年了，中央和国务院发布了一系列关于文化遗产和传统文化的文件，其中有许多新的阐释、新的认识和关键词值得我们高度关注与深入解读，如文化主权、文化安全、文化身份、文化认同、文化自觉、文化自信等；尤其十七届六中全会和十八大报告中的有关文化是中华民族凝聚力和创造力的重要源泉，弘扬中华文化，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论述，更是意义深远。

文化安全、文化主权这样的提法以前没有过，我们一提到主权就是国家主权，国防、国防安全。把文化提到这样一个高度来认识，是我们在新时期跟以往不同的一个方面。大家可能都知道，这么多年来周边国家有很多实际是受中国文化影响的，但是他们有的就不承认，也就是说有了“去中国化”的倾向，尤其是在文化上，所以就提出了文化主权和文化安全的问题。

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我们有十个重要文件需要了解。要了解什么是非物质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经济发展、文化产业的关系，这几个文件会给我们很好的启示。第一个文件是《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第二个是《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第三个是《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2003年10月17日通过的；还有一个是《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1972年11月16日在法国巴黎通过的。这是前四个文件。

我们什么时候加入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2003年，我们作为缔约国就加入了。北京的故宫、颐和园、皇家园林，包括长城，都属于世界文化遗产。当然了，黄山、武夷山，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了，都是作为文化遗产、自然遗产，或者是双遗产，就是既是文化遗产，也是自然遗产。目前我们国家一共是47项，其中有一项是跨国申请的，就是“丝绸之路”，也跟我们现在提出的“一路一带”战略相吻合。

第五个是《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01年11月2日通过的；第六个是《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第七个是《建立“活的人类财富”国家体系指南》；第八个是文化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管理暂行办法》；第九个是1997年通过的《传统工艺美术保护条例》，这个现在正在修订当中；第十个是2011年人大常委会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

这十个文件是相互关系的，体现了我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认识历程。在全世界范围里，对物质文化，对非物质文化的认识，也经历了一个很长的过程。为什么说经历很长过程呢？从1972年的《保护世界文化自然遗产公约》，到2003年《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经过了31年。这31年期间，我们国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世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西方强势文化对世界各民族文化的冲击非常之大，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意识到，不能是尊崇一种文化，要尊重各个民族的创造。人类的文明和灿烂的文化，是全世界各个民族老百姓共同创造的。如果只剩一种文化，那这个世界是很可悲的。

 

经过多年的努力，我们形成了共识，这个共识的基础就是2001年的《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也就是保护和促进世界文化多样性。基于这样一个观点，到2003年的时候才缔约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建立“活的人类财富”国家体系指南》，指的就是我们现在建立的国家级和各省市地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这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个指导指南。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保护办法，以及后边的四级项目的设立和四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的设立，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法》，都是我们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承诺。实际在文化上我们建国之后只有两个大法，经过人大常委会通过的，一个是《文物法》，一个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法》。所以这几个文件说明了我们的认识历程，我们的认识情况，也说明了在世界范围里对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的认识。

但是我想给大家念一段文件，在这个文件里的一些提法是我们没有过的，也是非常深刻的，这就是2005年12月22日国发42号文件《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的通知》中提出：我国文化遗产蕴含着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价值、思维方式、想象力，体现着中华民族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是各民族智慧的结晶，也是全人类文明的瑰宝。保护文化遗产、保持民族文化的传承，是连结民族情感的纽带，增进民族团结和维护国家统一及社会稳定的重要文化基础，也是维护世界文化多样性和创造性，促进人类共同发展的前提。

我们可以回顾一下，我们在文化方面过去没有这样的提法和认识。这个文件到今天已经十二年了，但是不仅很多老百姓还不知道中央对文化的这个提法，就连我们搞专业工作的，对这些提法的有些方面也不太清楚。实际上这一段话讲得非常深刻。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世界文化多样性”是这样描述的：人类的共同遗产文化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地方，具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这种多样性的具体表现，是构成人类的各群体和各社会的特性所具有的独特性和多样化。文化多样性是交流、革新和创作的源泉，对人类来讲，就像生物多样性对维持生物平衡那样必不可少。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化多样性是人类的共同遗产，应当从当代人和子孙后代的利益考虑予以承认和肯定。

实际上，咱们不说长了，就近三十年来，世界文化以语言为代表，过去有上万种语言，现在还剩五六千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预测，在不久的将来，再过三十年，可能还要消失一半。比如在北京，满清政府垮台一百年，但是现在在北京能够真正讲满语的一个也没有了，就是在东北也只有二十几个人。一个政权，曾经统治了全国的民族语言，现在在北京居然没有一个人会讲。我们也有很多民族语言正在消失，这对于一个民族来说是灾难性的，作为文化的载体，作为文化的媒介，其实除了语言以外，我们消失的东西也很多。

更值得注意的是，《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当中有个附件，这个附件当中提到了我们建立“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目的。为什么要建立这样的名录？目的有五条，其中第二条大家要注意：要“加强中华民族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认同，提高对中华文化整体性和历史连续性的认识”。我们过去是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历代的农民起义不是大量地烧，就是毁，就是砸。所以，这是第一次把文化上的认识，提高到对中华文化整体性和连续性的认识。这都是我们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对传统文化进行重新认识、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理论基础。这一系列的文件和阐释，都给我们对传统文化的认识、保护与传承，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文化产业发展带来了深刻的思考与启示。

随着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广泛开展和学术探讨的不断深入，围绕保护与促进世界文化多样性发展这一重要命题，人们开始对长期以来困扰我们的有关传统文化与手工艺问题的一些模糊和错误认识展开了深入思考。譬如：对传统文化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传统文化中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却又很少有人说得清楚。裹小脚、抽大烟是糟粕，但它们是文化吗？只能说是历史上出现过的一些陋习和恶俗。

 

山西平遥古城有一座县衙，大堂右侧立着两块戒石碑。戒石碑上一般刻有劝诫“官吏常念百姓衣食父母之恩，为官务必清正廉洁”的铭文，又称戒石铭碑。戒石铭始于后蜀，兴于宋。宋代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在所有衙门跟前都要立这么一块戒石碑，提醒这些官员们。在戒石碑上刻下的这十六个字是：“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就是说你的俸禄都是老百姓给你的，老百姓好欺负，但是天不能欺负。颁于州县，刻碑为戒。平遥戒石碑上刻的则是有关整治当时社会弊害的训谕。一块是民国十一年（1922年）当时的平遥县太爷所立，一块是山西督军兼省长阎锡山所立。

这两块碑怎么写的呢？

右边这块碑是县太爷立的，它写的是“吃烟、缠足、赌博，民生三害，非改了不可”。左边这块是阎锡山立的，它写的什么呢？“贪官污吏、劣绅土棍为人群之大害，依法律的手续非除了他不可”，阎锡山立的这块碑语言平实，但是法律意识很强。这两个人对社会陋习、弊害的态度，一个是采取“非改了不可”，一个是“非除了不可”。

 

什么是文化？一般说来文化是人类特定历史时期生活的反映、记录、沉淀和总结。它包括人们在长期社会生活中所创造、继承和积淀下来的一切物质产物（如服饰、器用、工具、饮食、房屋等）和精神产物（如学术、伦理、文学、艺术、信仰等）。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类的文化也就越来越丰富。文化的概念有180多种，今天就不展开了。

可以这样讲，一个人在童年时期穿开裆裤是合理的，但成年后还穿开裆裤上街就会被人耻笑，甚至被人说是流氓。人类的发展历史上，也曾有过童年期，也曾穿过“开裆裤”，但如果现在人类还照搬历史上的文明，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此有人把文化比作中药铺，中药里有一味药叫巴豆，治便秘，服了通便；但若无病吃了就要腹泻了。砒霜在中药里也是一味药，得了绝症以毒攻毒，或有奇效；倘若无病食了则会要命。看病吃药，人之常情，但吃错了药只能怪自己，怪不得药。我们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亦同此理。

还有人认为传统手工艺是落后生产力的产物，早晚要消失。殊不知人猿揖别，从猴子变成人，手的解放是人类进化的重要标志。手是有表现力和创造力的，过去人们用手的创造去表达情感，女孩亲手绣制荷包送给情郎哥哥作为定情信物。深夜里机杼声声，那是母亲在为即将出嫁的女儿赶织陪嫁的花布。贵阳花溪苗族姑娘的嫁衣，令人激动和叹服的不仅仅是她们精湛的挑花技艺和那美丽的图案，而是因为花溪苗族姑娘的嫁衣从她七八岁时就在母亲的指导下开始绣制，直到出嫁前完成。那袖口和裙围上的一道道花边，就像树木的年轮生动地记录下一个苗家少女的生活和成长过程。她开始的针脚肯定是比较差的，但是越绣越好。中国各民族保留至今的手工技艺及其制品，其人文价值与人文情怀也都表现于此。

当今社会，手机作为现代通讯工具十分便利，但却淡化了人们的许多情感，人们不再或很少再用书信的方式传递信息，那流淌在笔端的对亲人或爱人的深情厚义再难感受，古人诗云：“烽火连天日，家书抵万金”，写信与读信都是一个情感倾注投入的过程。再比如，过去人们去车站接人，手攥着电报站在站台上，急切的等待、期盼与思念，以及见面后的惊喜，让人享受了一个幸福而真实的情感历程。而现在，他用手机随时向你通报了火车进站的全部过程，你还会有过去的那份期盼与惊喜吗？你正在站台那等着那，他来电话了：“我已经进站了，过了东便门了。我看到你了，我是二车厢，快跑。”你就跑过去了。

 

还有写信，年轻人可能上大学都有这个经历，一个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子，但是他不善于表达，写作的水平也不高，一个宿舍的同学就一起帮他来写这份情书。写得真好，每个同学都把美好的感情倾注在里边。他把这样一封信送给了女孩子，女孩子也很感动。但是过了一些日子以后发现，不对呀，她说你不像信里写得那么深情、那么优雅，怎么这么简单，有时候还粗暴呢？其实女孩子不知道，那是一个宿舍的同学们的集体创造。我们在座的五六十岁的，可能都经历过在工厂劳动生活的阶段，那个时候女孩子要向男孩子表达爱情，不像现在给买点简单的东西，甚至情人节男孩子买一朵玫瑰花。那时候女孩子要送他一个实在的东西，什么呢？给他织一个背心，贴心的背心，那时候毛背心买不起，只能织线背心。那阵儿线也要用工业券，五十岁以上的人有这个经历，再年轻可能不太清楚了。那个线也不好弄，那怎么办呢？工厂里发的劳保手套，每个月一幅，就把这个手套攒起来拆了洗干净，一年以后，差不多这个姑娘就开始给他织线背心。开始织得是平针，但是她在织的过程中发现有的小姐妹织得比她好看，还厚实。她就问，这是什么针呢？告诉她，这是元宝针。那我也织元宝针，就把它拆掉，因为手套在不断地增加嘛，就继续重织。织的过程当中又发现有的小姐妹织得又厚实又漂亮。她就问这是什么针啊？可能在座的小姑娘都不会织，这些针法你们也不知道。她告诉她这是菠萝针，这个漂亮，又拆掉重织，把对男孩子那种深情厚谊都一针一针地织在这个线背心里了。

什么是手工技艺？手工技艺是人类以手工制作的方式，满足自身物质与精神需要、推动社会进步的一种造物活动。它的本质是创造，是人类本质力量的显现，是人类进化的标志，也是人类的生命体验和生命价值的体现。

中国传统手工技艺有五个基本特征：一是历史的原发性，它跟原始艺术是一脉相承的；二是文化的地域性，它有地域文化的特点；三是技艺的传承性，它依靠家族传承、师傅带徒弟、心传口授等方式传承下来；四是创造的集体性，它不是一个人创造的，在这个过程当中有很多人加入进来，共同地来完善它，叫集体性；五是制作的手工性，这是它最本质的东西。

在当代社会，手工技艺有四种表现形态：一是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对象的手工技艺；二是文化产业中的工艺美术行业；三是院校艺术家创造的现代手工艺术品；四是活跃的群众文化生活。这是四项不同的工作与任务，它们之间既不是对立的关系，也不可以相互替代，而是相互作用、相互补充、相互影响，共同发展。有的就想把非物质文化遗产对象的手工技艺，作为文化产业去发展，要它产业化、市场化；有的要把群众文化生活产业化，这四项工作、四项内容是不同的工作与任务，属于不同的范畴。

在群众文化生活中，手工技艺可以搞体验性的学习，如剪纸、刺绣、编织、陶艺等，也要做好服务，增加它的群众基础，这是人的一种需要，是一种创造的快乐。在现代化进程中，手的创造性在削弱，情感的表达方式也简单了，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情况。手的创造体现了人是创造的主体，人是工具的主人；人们在用手的创造过程中，享受了创造的快乐，劳动的快乐。如果现代生活与现代化进程以人的手的退化和情感的淡漠为代价那将是人类的悲剧。

一、中国民间手工技艺作为一种审美与造物活动，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历史与文化，充满了创造力和民间智慧。从文化多样性的角度正确理解与认识“民间智慧”，体现了一个时代的认识水平，是保护与传承民间手工技艺的学理与法理基础。

保护和促进世界文化多样性告诉我们，人们的需要是丰富的，而满足这种丰富需要创造，因为民族、历史、文化、生产方式、生活方式、风俗习惯也是十分丰富的。

 

比如过去我们搞设计的，老提国际主义风格，比如包豪斯提出的“功能主义至上”，功能决定形式。所以长期以来对文化和创造的多样性，人们始终认识不足。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认识方法，一个思路。认识到这一点以后你会发现世界的丰富和多彩。

有一个美国有搞理论的土木工程师，叫亨利·佩卓斯基，他写过一本书叫《器具的进化》，他提出，为什么西方人吃饭用刀叉，东方人用筷子呢？你看就那两根棍，用得很自如，看着咱们手那么灵活地使用筷子，他很奇怪，他是一只手拿一根筷子去夹菜，他觉得到中国来首先拿筷子吃饭就很难。但是我们从小就学会了，觉得很简单。实际上就是因为文化不同。西方大部分属于狩猎民族，所以形成了用刀叉的习惯。其实我们中国人也懂刀叉，但是我们的刀一般不放在餐桌上，而是放在厨房里。我们也有叉子，但叉子不是作为餐具，而是作为农具，像晒麦子的时候，一个离不开的农具就是叉子，利用树的自然形状做成的。

按这个思路想下去，世界这么多民族、这么多国家，为什么服饰都不一样？这体现了文化的多样性。我们中国有56个民族，服饰也是丰富多样的。据专家统计，一个苗族就有170多种服装样式，四川、云南的彝族有90多种，这是两个服饰最丰富的民族。

现在咱们看到画面上的这个风箱，在农村是很普遍。有句俏皮话叫“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西方没有这种作为助燃的工具的风箱，西方用吹火筒，或者是风囊。东方的风箱做得很精致，如果注意观察的话，铁匠铺的风箱就做得非常好，但需要的力量很大。而有的风箱一根棍就能推动，甚至来回推动，两个手指头就可以解决了。

这是比较普及的，到处可见的。

 

传统建筑之美：地域特色与自然环境的完美融合

到新疆去过的都知道，这是一个晾葡萄干的。因为生产生活的需要，建筑样式从历史发展到现在有很多变化。历史上，人类的居住方式一般有两种：一种叫“穴居”，就是挖洞，但是在西北地区窑洞也还存在；另一种是“巢居”，像鸟一样在树上，比如故宫，都是巢居的干阑式建筑发展出来的。

这是哈萨克民族的毡房，到新疆去可以看到，尤其在北疆。

这是蒙古族的蒙古包。它们（毡房和蒙古包）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圆的。为什么呢？第一，他们是游牧民族，经常要搬家；第二是在草原上风比较大，圆形的建筑抗风能力比较强。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些精神内涵，它的顶棚叫“穹顶”“穹庐”，也就是敬天，一种敬畏。

 

不知大家有没有去过湘西的凤凰古城。湘西很重要的一个建筑样式叫“吊脚楼”。这条江叫沱江，过去的苗族生活在江边，这个江就是他们的“高速路”，他们在江边盖房子。江边是有一个斜坡的，他们在这个斜坡上建房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把斜坡铲出一个平台来，再去建房子。房子的两只脚在坡上，另外两个脚在江里边，这样的建筑有什么好处呢？就是跟江水离得很近，洗涮东西、行船也好，都很方便。

再一个，房子建在坡上，跟自然环境结合得很好。同样的地理环境其他地方也有，但是唯有四川、湖南、广西、贵州等一些苗族、土家族，采取了这样一种建筑样式，就是“就坡而建”。这种建筑模式不破坏植被，使人跟自然融为一体。因此，在世界建筑史中，对湘西的吊脚楼很重视。

这也是贵州苗族的，大家看，他们的房子这样盖的。

我们现在建房子的方式——铲出一个平台来，后边就会成为一个立面，这个立面如果处理不好得，雨下大了以后就会滑坡，因为你破坏了植被，破坏了它原来沥水的方式，再严重了就会变成泥石流。

 

黔东南的苗寨就是这样依坡就势来建的，很尊重地理环境。

福建的土楼，在福建的永定、漳州、龙岩等地区，有很多这样的土楼。我们刚去考察的时候，以为土楼很难见到了，虽然过去在卫星上也能看到，但不以为是老百姓的居室，而以为是导弹的发射井。土楼是当年客家人，从内地迁徙到福建、江西、浙江、广东这些地方而建的。在历史上有过八次迁徙，最早从秦汉时期就开始。他们到那以后自然环境比较恶劣，既有野兽，也有当地的土著，为了自己的安全，就从群居到族居，然后就产生了这样一种建筑样式。这是当时生产环境、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所造成的。这个楼的规模很大，看到以后让人很震撼，既有这个圆楼，也有方楼，还有一个五凤楼。

闽南土楼

闽南土楼 福建龙岩

他们到那个地方去并不是固守原来的建筑样式，而是根据当时的环境和要求，发明产生了这么一种建筑模式。

 

上图是两个在农田里劳作的妇女，她们背后的楼相当于我们的五层楼建筑，是大屋顶。当然这都是清代或者民国以前的楼，解放以后很少了，这说明客家人有创造力。

这是广东的梅州，它是中原建筑的样式。它的围楼、围屋就是平面的，窗户设置得很小，里面有井、有储存的空间，被人攻击的时候可以关起门来生存很长时间。

皖南古村落

皖南建筑影响了整个江南地区，包括浙江、广东，它最有名的是马鞍墙，既防火又防盗。

四川洛带客家古镇

这是四川洛带古镇，如果仅看画面可能还不太了解，在很多古镇和村落的街道旁边有一条水渠，白天是集市，我去的时候是傍晚，到晚上的时候就把水都截起来，然后水溢过街面，叫洗街，把街洗得干干净净的。

 

在很早以前，我到过奥地利的布鲁塞尔，一个古城，它也有一些广场，非常干净，铺的都是石头。我问，这个街上怎么这么干净呀？他们说每天晚上都用水来冲。实际上，我们的古镇也有这样的设施，到晚上的时候可以冲街、洗街。

这是一种廊桥，在南方很常见。所谓廊桥，就是桥上面有个顶，大家可以在那休息，可以挡雨。廊桥的建筑现在正在研究。廊桥有桥墩，桥墩与其他地方的不同，它像船头一样，洪水下来以后可以在这儿分水，减轻桥墩的阻力。

这种桥墩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充满了劳动者创造的智慧。为了更坚固，在后面还立了一个垛子，垛子在后面起一个支撑力的作用。面对先人们的这些创造，应该好好自省，现在有的桥还没用投入使用就塌了，还有一些桥根本达不到建筑寿命就塌掉了。

汶川大地震时，北川也好，映秀也好，很多现代的房子倒塌了，但是这个羌族的碉楼没有塌。它的房角的设计不是直角，而是出现这么一个东西（见上图），这个东西是减震的。这些房子当中有很多的智慧，今天我们不从专业角度谈，从形式上我们就可以看到。

 

这是山西的一个农家院，也是一个大户人家，大门有大车进出。大门打开，大车颠簸着进去的时候，门可能被震得关上了。于是设计了一个槽，门就可以紧紧地贴在墙上。这看着只是一个小细节，但从中可以看到它的匠心。

山东有一个苍山县，这样的磨面或者碾磨的装置，全国只有此地才有，这里是临沂市苍山县的一个山区。

这是这个装置实际完整的样子，利用杠杆平衡的原理，磨少量的东西，比如玉米，把它磨成渣用以煮粥。过去比较困难，客人来了要给他吃白面，包饺子，吃多少磨多少，也就一二斤，所以也用不着雇牲口。人围着磨盘转有时候会晕，这么一个东西，碾子如果躺到地上，两三个小伙子都搬不起来，但这样架起来以后，一个老太太一只手就解决了。装置一般设在山坡上，依山就势，随时可以加工粮食，非常简单实用。

 

这是我在丽江看到的最简单的装置，利用水力来舂年糕、舂米、舂面。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灌满水槽以后就扬起来了。扬起来的同时水又流出去了，于是舂头就落下来了，不用人看着它，它反复地工作，像个永动机。实际上，过去在农村利用水做动力，磨面、筑陶等，都有这样一个东西，这是最简单的一个装置。

在大理，云南的白族，他们没有现在的钢铸盆、塑料盆，而是用木头做的盆。这是一块木头刻出来的两个盆，可以一边是泡豆子的，一边是磨豆子的。

这样的农具里面其实有智慧，像这个磨，它利用这么一个装置改变了磨盘转的方向，人不用围着磨盘转，站在一个地方就可以磨东西。最初的时候，人们可想不到这儿，都是围着磨盘转。可能有一个聪明人，他发现了这个办法。其实农具里都有智慧，比如犁铧，水田的犁和旱田的犁，所有的角度都是很科学的，那是经过了几代人，在刀耕火种、肩扛背拉的长期摸索中总结出来的。这个角度它吃进土里的时候是正好的，牲口也好，人也好，都能承受得了，也能满足翻地保墒的要求。如果太陡了人拉不动，太浅了起不到作用。

这个大家见过吗？这是干什么的？它不是鞍马，不是家具，也不是玩具，而是农具。在稻田里，育了秧以后要把秧苗起出来，然后分成堆，再插到水田里。育秧和起秧的时候，人们就要坐在这个上头。蹲着水会把裤子弄湿了，撅着太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怎么办呢？就这样（见下图）。

 

你看，这些老汉都坐在它上面，有浮力，还可以挪，屁股一动它就往前挪了。这是谁发明的不知道了，但是它确实实用。这只是沧海一粟，老百姓的发明创造太多了，从中我们会受到很多启发，对现代生活用品的设计也有启示作用。

这是在湖南三江镇。到农家去，一般的家里灶台是三个眼，像浙江和其他地方最多有三个眼，但是它是五个灶。火烧起来的时候，热量在这转一下就过去了，这里面可能有温水的，还有热汤的等等，所有的热量都可以充分被利用。炒菜、蒸馍的时候，两个灶都要加柴火，后边灶的水就温了。这就是低碳，充分地利用热能。

这个灯是民间的，叫走马灯。走马灯在唐代就有，英国科学李约瑟到中国来发现了这个东西。它的动力是什么呢？就是里头插一根蜡烛，蜡烛点着以后，热气上升，冷空气补充，冷空气补充的过程中，上面吊着的刀马人就转起来了。这是一个空气对流的装置，这样的装置欧洲到了十五世纪才有，比中国晚了五六百年。李约瑟认为这是涡轮机、蒸汽机的一个萌芽技术，中国人民对此有重大贡献。

 

这是一个防风的灯。

这也是一个灯具，是藏族的。放灯捻的地方有几个棱，有了这几个棱，灯捻就不会滑落。里面铸了一个钉，为了把油燃尽，又做得像鸡爪一样，这样灯捻就可以把油吸到最后，发挥到极至。灯的铸造和设计都很有想法，而且形状像个僧帽，又具有宗教色彩。

这是四川夹江的桐油台灯。它没有现在的升降灯，就自己搞了这个，用钉子穿过，需要上面亮时候，就往上提一提。

 

这是北京正月十五闹元宵的时候小孩最爱提的灯，叫吉利灯。北京有种草籽叫“蒺藜狗子”，那时候调皮的男孩子就把这个草籽扔到人家头上，头发粘住了要摘下来还挺麻烦的。这东西是一种草籽，叫蒺藜。蒺藜和“吉利”同音，北京人就利用这个形状和谐音创造了“吉利灯”。

河南开封“灯笼张”蒺藜灯

这是河南的“灯笼张”做的蒺藜灯。

吉利（蒺藜）灯

这是北京的吉利（蒺藜）灯。后来，人们发现既可以把它谐音作为“吉利灯”，又可以作为武器。延安有一个革命博物馆，建得非常棒，里面就有做成蒺藜样子的“蒺藜雷”。

 

虽然它不一定能炸死你，但杀伤力挺强，至少能让你的胳膊腿受点伤。其实这种手雷最早出现还不是在延安时期，早在戚继光抗击倭寇的时候就有了。这是在天津蓟县发掘出来的（见上图），据说这是世界上最早的手榴弹。

 

这个碗是广东潮汕的潮州地区的。碗上的图案表达了一个观念，里面是松树葡萄，外面是鱼戏莲，这两个图案表达了什么寓意呢？表达了多子多福的意思。所以，在端着饭碗吃饭的时候还想到要繁衍生命，要五男二女。那时候人是生产力，所以就连这么一个碗，也把这个观念表现出来，影响到人。

这是湖南的凤鸟壶，像一只鸟在飞奔。

这个壶是两个竹节做的提梁壶。这个提梁是怎么拗过来的？通过火烤使它弯曲，变成提梁。这是南竹，在南方到处都是。

 

这个壶是丽江纳西人用的。一般壶盖都是盖在壶嘴上的，而它却盖在里边，壶沿比盖大，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喝茶是要煮的，水开的时候把水沫给扑出来，如果壶沿小，就会扑到壶外，而如果壶沿比盖大，它就扑不到外边来。所以，这是根据它的用途和生活方式、生活习惯来设计的。

去过新疆的肯定吃过大拌菜，这就是做大拌菜的，它是盆和毡板合在一起用。大拌菜有三种食材，一种是西红柿，一种是洋葱头，一种是胡萝卜。这些食材就在这个地方切，西红柿切完了就拨到底下来，胡萝卜切成丝拨到底下来，洋葱也拨下来，然后搅拌一下，放到盆里去，上桌。这是一个餐具。有生活经验的都知道，切西红柿看着很简单，其实最麻烦，在案板上会有汁，切完以后还要拿刀铲着它放到碗里去，滴得到处都是，这案板还得马上冲洗。新疆维吾尔族就创造了这么一个东西，在这上面切，切完了扒拉下来，拌完了以后就搁到盘子里去，然后水一冲就完了。

这是东北的悠车，它挂在房梁上，唱着催眠曲，手一推，小悠车就忽悠忽悠，小孩在里边悠悠自得，优哉游哉。

这是小孩玩的玩具，像波浪鼓一样，到现在都还有。

 

还有小凤车、小鸭子，孩子拉着“嘎嘎嘎”，一边拉一边响，小孩子很喜欢玩。后来才发现，这个东西有两种作用：一是孩子们玩得高兴；同时，这是给家长的一个信号，什么信号呢？就是孩子在那玩儿，听见声响大人在屋里就放心了。如果声音远了，跑到街上去了，听不到了，他就追出去了。所以声响玩具既带给孩子玩的乐趣，同时也是家长看孩子的一个办法。而且许多玩具中还有文化内涵。

这是淮阳的泥泥狗，淮阳有个伏羲庙，人们表达愿望，比如希望生个男孩，或者再生一个女孩等等，就到那去祭拜、去求助。如果愿望实现了，还要去还愿。这个时候有很多泥玩具，有的叫人祖猴，表示历史上对生殖的崇拜，这些东西也一直延续到现在。

孩子到一定年龄，常有人逗他们：“你不是你们家的，你从外头抱进来的。”“你从哪来的？”孩子们就回家对妈妈妈说：“人家说我是抱来的。”“胡说。”“那我从哪来的？”他母亲不好说从那来的所以常对孩子说，“从嘎吱窝里生出来的”，要不就是“背回来的”。因此，很多玩具就是在脊背上。

布玩具也是这样的。

这是湖南省隆回县滩头年画。这个年画鲁迅先生还收藏了。这是以老鼠嫁女为故事，讽刺老鼠附炎趋势。因为老鼠常年在洞里面，看不到天日，而且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所以就想把女儿嫁到一个好人家去，能够见到日头，而且不再被人家打。于是就出了个主意，嫁给太阳。它找太阳去了，太阳说不行，我并不伟大，云彩比我厉害，云彩一来就把我给遮住了。它又去找云彩，要把女儿嫁给云彩。云彩说我也不行，风比我厉害，风一来就把我吹散了。风说，嫁给墙，一堵墙风就过不去了。墙说，我也不厉害，还是你们老鼠厉害，一打洞我就塌了。最后想了想，它怕谁呢？怕猫，就把女儿嫁过去了。结果送到那以后，猫一口就把它咬死了。但是人们不表现得那么悲惨，也不直接说，而是通过老鼠繁忙、喜气洋洋地嫁女儿的场面来表现，寓教于乐，对附炎趋势的思想进行了批判。

 

过去人们有一种说法，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就是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这是用猴子来表达，猴子都能做到，人还不能做到吗？

这也是表现猴子的。猴子骑在马上，就是马上封侯。

过去农村孩子起名字都是石头、狗剩等，表现了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认为取比较卑贱的名字，孩子好长。同时又希望孩子长得虎头虎脑，所以为孩子下了很多功。

山东临沂虎头帽

山东临沂虎头护手

这是山东的护手。

有虎头帽、虎头鞋、虎头护手，其中山西的最漂亮。

 

还有河南的，这是围兜，小孩子这一身装饰起来很可爱。

中华民族在历史上有许多的发明创造，今天的我们可能不了解它、不认识它，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决不能漠视它或轻视它。时代在前进，过去的创造可能已经不适应今天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但其创造的本质、其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依然是需要我们认真研究的重要课题。手工艺中因材施艺、因地制宜的创作法度，巧而得体、精而合宜的人文讲究，独运匠心、宛若天成的艺术创意，是它无法被现代生产方式与技术形式所取代的卓越的文化价值。

二、中国手工技艺作为文化的产物，历史上的每一项发明与创造都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是中华民族民族智慧的结晶。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角度了解与认识“民间智慧”，展现了一个民族的创造力和文化的可持续性发展。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相对于物质文化遗产，就是那些历史文化遗产和自然景观的，它包括五个方面：一是口头传说和描述，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二是表演艺术；三是社会风俗、礼仪和节庆；四是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五是传统的手工艺技能。

刚才我谈到了，很多语言在消失，文化也在随之消失。语言能够传递感情，表现一个地区的文化性格。语言比较有感染力的是东北，你要是跟东北人生活在一起，没几天你就说东北话了。要听有趣的话，你听陕西人、四川人摆龙门阵，很有风趣，表达方式不一样。北京偏向于移民文化，所以表达的时候比较简单。最有意思的是天津人，你要是跟天津人讲：“今天咱们能上这个车可不容易。”“嘛玩意儿，咱不来他敢开吗？”他还幽默一下，实际他不来，人家照开，是不是？大家可以细想，这个语言东北人说不出来，西北人说不出来，只有天津人能说出来，天津人说话都跟说相声似的。乡情、乡亲、乡音，乡音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对象，乡音里也充满了智慧。

表演方面，有音乐、戏曲、舞蹈，内容非常丰富。还有我们的节日、礼仪，包括信仰。过去，我们把信仰当做毒害人民的“鸦片”，现在不是这种认识了。其实信仰没那么复杂。按我理解，什么是信仰？一个人的追求叫理想，许多人的共同追求就是信仰。如果这信仰要形成一种理论，那就是宗教。宗教是什么？宗教属于哲学范畴，是不同的人群对世界的认识。

关于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像我们的二十四个节气、物候历，这是中国人对世界的一个贡献，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在黄河流域实现的，是根据生产劳动实践总结出来的。所以这些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手工技艺就更多了。

 

这是郭沫若在接见北京的汤子博，前面这个是汤子博，后面是天津“泥人张”张景祜，他们都被请到当年的中央美院教学，就像我们现在，也请一些传承人到大学里来。

这是泥人张的作品。

这是红楼梦里边的人物，这是第二代的作品，现在做得这么有神韵的作品已经没有了。

天津风筝艺人魏元泰

这是天津的风筝。北京风筝是硬翅，叫沙燕、黑锅底；天津的是软翅，飞上天以后它在飘。这位风筝艺人叫魏元泰，已经去世了，他去世以后，天津风筝就再也达不到这个水平了。

 

这是北京的风筝。

天津砖刻艺人刘凤鸣

这是天津的一个刻砖的师傅，叫刘凤鸣。他们的作品在天津艺术博物馆里都可以看到，非常精彩。而且这是一个行业，过去的天津老建筑有许多木雕、石雕的、砖雕的装饰。刘凤鸣是这个行业代表性的老艺人。

这就是刘凤鸣。

这是他的代表作品，他去世了，这个行业在天津就没有了。

 

天津有个剪纸艺人尹德元也是这样。他的剪纸用来做刺绣花样特别精彩，他去世了，再也没有人达到他这个水平。但是天津剪纸还是很普遍的，只是那么高水平的剪纸艺人没有了。

这是江苏的张永寿，他剪过百花齐放、百菊图，是很著名的剪纸艺人。刚才我介绍的几个都是大师级的人物，他们去世以后，想达到原来的水平就很难了。

这是他剪的百菊图。早晨起来，菊花开的时候，他就到花园里去看，看不同品种菊花的样子。这是拿剪子剪的，我们就算拿毛笔画，都很难达到这个程度，他把菊花的神韵都剪出来了。

这是“人面桃花”和“白龙珠”。

 

这是“金龙闹海”和“晚霞千里”。

这是“柳浪闻莺”和“西施浣纱”。我们没有看到西施，但是可以想象一个很美的少女在水边。

这是“金松叶”和“满堂红”。

孟良（熏样） 王老赏  河北蔚县

 

河北蔚县有个剪纸老艺人叫王老赏，他五十年代去世了，这是他的剪纸“孟良”的熏样。他的剪纸都是刀马人。河北蔚县是戏曲剪纸非常有名的地方，东西并不大，贴在窗户上的小窗花，但剪得非常棒。

这是现在当代的剪纸艺人，叫库淑兰，陕西旬邑人。这个人已经去世了，一辈子受欺负，原来做童养媳，长成以后受婆婆欺负，挨老公打。一直到八十岁，有一天她掉沟里了，醒来后她突然醒悟，要做自己。她喜欢剪纸，她说我剪花娘子。这时候，她不做饭了，也不伺候老公了，谁也不理了，天天剪纸。后来成了大师级的人物，活着的时候，她的剪花娘子作品就很贵，上万，现在多少钱都买不到了。

江郎拉马梅香骑 库淑兰 陕西

剪花娘子    库淑兰     陕西

她的剪纸非常清爽，充满对生活的热爱、对色彩的感知意识，剪花娘子已经出神入化了。她没学过美术，但她对色调的掌握多生动啊！这么丰富，这么多大的画面，她都能控制得住，这是用艺术的形式来表达她对生活的理解，对美好的追求。

 

福建的江加走是对木偶头雕刻技艺非常有影响的人，这是他早年雕刻的木偶头。木偶头是类型化的一种刻画，刻画不同性格的人，他刻出来都入木三分。

好的民间艺术真是不得了。以中国皮影为例，从人物造型到工艺雕刻，从脸谱服饰到家具陈设，从戏曲故事到神话传说，从天上人间到十殿阎罗，包含了十分丰厚的历史文化内涵，是研究戏曲、民俗、服饰、建筑、家具的十分生动而又形象的宝贵资料。皮影作为电影的鼻祖，其人物形象不仅再现了许多已经失传的神话传说与动物形象，其巧妙的造型也为今天的具有民族风格的动漫创作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令人折服。但是很可惜，现在动漫创作当中很少学习和借鉴皮影的。有的时候在学校里，我给学生讲皮影，他们看了以后说，我们都不知道啊，没见过呀！如果当时看到这些东西，我们的毕业创作就不是这样的了。如果动漫工作者看到这些皮影，我想整个中国的动漫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是陕北的五圣图。

中央工艺美院的老院长张仃先生、张光宇先生，他们拍的动画片《大闹天宫》，还有机场壁画《哪吒闹海》，都从民间学习了很多东西，包括人物造型和色彩。

这是雷神，雷公。雷公打雷怎么来表现呢？用敲鼓来表现。要雷声不断呢？就把鼓抡起来。这就是手工艺人的想象力和造型能力。

 

这是个风流倜傥的书生，很生动。

这是石矶娘娘。在封神里，哪吒第一次失手把石矶娘娘的丫鬟给打死了，这是他惹的第一个祸。你看她的服饰，这都是清代的，都是清代的东西，但是很时髦。

这是西北的女娃，现在看是静态的，表演时，它走起来婀娜多姿，非常迷人。那时候没有电影，也没有电视，人们就靠这个来娱乐。

 

这是山西的，这叫含嫣梳妆，漂亮不漂亮？那时候的男娃子看了以后晚上睡不着觉，希望娶这么一个漂亮媳妇儿。

你看这个坐在这花轿里的。

谈到民间艺术，大家可能接触不多，但是看到的时候会觉得“真美呀”，一下子就让你感受到他们对美的追求。

就是老太婆也刻画得这么有风韵。

 

这是西域的人物刻画。他们还有口诀：人要恶，鼻子挨眼窝。鼻子跟眼窝靠得近，这人就显得凶恶。

这是刻画的匈奴的人物。

 

这是女孩子受了欺负，只好以死抗争。我把它摊开了，在表演的时候，这两个头茬在一起，但是有一个贴着屏幕。死了以后，她一转，脸就变成这样了。

 

这个我当时不太理解，怎么脚跑到头上去了？我们说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就是这人比较难缠，但是没见过脚丫子上去的。有人说话是大忽悠，“天上一脚，地上一脚”，这就是那“天上一脚”。这个说法我也知道，但是我想象不到头上真长出一只脚来。

这是龙王行雨。天旱的时候，老百姓求龙王下雨。

这是西游记。

这是孙悟空大战牛魔王。

这是红孩儿拜观音。

这是龙王。

 

这是水妖，他这造型就好像在水里格斗一样。

这是牛头、马面。

这是牛魔王的头茬。

这是一个老鼠精。

这是一个鲤鱼精。

 

这是一个蝙蝠精。

蝎子精。你看这个蝎子的眼睛，再看蝙蝠的眼睛、鲤鱼的眼睛、老鼠的眼睛，它们的形象通过眼睛都表现出来了。

还有海螺、蛙精、银蛟、魁星、鬼旗、荷花大仙、龙、天马、狮子、麒麟、独角兽、四不象。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山海经》里的，《山海经》留下来的是墨线版，但是皮影艺人把它们有血有肉、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来了。所以我们很多文化的传承，以民间美术形式为载体，传承下来了。

中国这是人面鱼。过去中国人不认为人是猿人变的，认为是鱼变的。女娲、蛇是鱼变的，是水生物。现在有说法认为人确实是水生物，从水里出来的。所以小孩生下来，你把他扔到水里他就会游泳，淹不死。中国人很早以前就认为人是水生物，是鱼变的。

 

这是钟馗嫁妹。钟馗因为长得丑，没有取得功名，他在殿试的时候就撞死了。后来托梦给皇上。他有个好朋友叫杜平，把他厚葬了。他说虽然我长得丑，我的妹妹可漂亮，到时候我一定把她嫁给你。这是钟馗亲自送他妹妹的形象，小鬼抬着轿子，他妹妹坐在里头。

罗通升帐

三顾茅庐

秦英征西

帅帐

 

梅降雪

这都是戏曲，还有花果山、水漫金山寺、八仙过海、谢瑶环、西厢记，西厢记的很多。

这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这是斩颜良。

这是地狱里的形象。《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中国人认为人生下来都是好的，受后天环境影响变坏了。外国人认为人生下来就有罪，遇到困难、受折磨，是赎罪，是“原罪说”。中国人认为，你做好事，死了就升天；要是做坏事，死后会下地狱，这个画面就是下地狱。这是其中一个情况。从这个画面中我们就可以看出这两个人的性别，甚至他们犯了什么性质的错误。民间艺人那时候就用这些来进行说教。

 

这是下油锅，下地狱有这么一个刑罚，小鬼在拉风箱。旁边还有一个人，被铁链子锁着，他不甘心，手里拿着个小元宝，在贿赂这个小鬼。再看小鬼，大气凛然。

如果不干好事，到地狱就要受这些罪。

这是一个高利贷者。他活着的时候小斗出大斗进、缺斤短两，进了地狱了，把他皮先扒了，吊起来，然后一松手，“咣”摔下来了；小鬼又把他吊下去，又一松手，又给他摔下来了。

 

这是西北的表演。

这是现在山东的皮影表演。

这是湖北的皮影。

这是陕西华县老腔皮影其中一个老艺人，已经八十多岁了。

 

三、中国民间手工技艺的保护与传承具有广泛的社会学与文化学意义，对提高当代社会对中华文化整体性和历史连续性的认识，加强中华民族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认同，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比如民族服饰，仅黔东南地区苗族的服饰就有几十种。不同的分支、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县，差异很大。民族文化博大精深，十分丰富。八十年代，我第一次到贵州去就发现，少数非常爱美、追求美，她们所有的财产都在身上这套首饰上了。

这是一个扁担的故事。扁担的文化内涵是很深厚的，有很多故事。在设计史上，扁担也非常有意义。

这是个背篓。篓怎么背，大家见过几种情况？这是双肩背的。

这是前头背。

 

这是斜着背的。

这是胸前背的。

这是白族的，他的承受力不在肩上，也不在胸前，而是在头部。这样的情况白族随处可见，东西很重，但受力的是这个位置，这是他们自身总结出来的经验。

顶运是朝鲜族妇女独特的劳动习惯，她们从小就学习用头顶东西的能力，长大成人后，便都熟练地掌握了这门技能。不论是水罐、粮袋、包袱，还是其它的什么东西，她们都不用肩挑、背背或手提，而是放在头上顶着。

 

顶东西时，先在头上放好一个垫圈，垫圈是用毛巾或布做成的，轻松柔软，防止硬东西直接与头部接触，磨坏头部。另外，这种垫圈还有固定物体的作用，使物体不容易从头上掉下来。她们在用头顶东西时，一般都不用手扶着，东西稳稳地放在头上，快速行走，也不摇晃。特别是顶水灌更叫人佩服。水灌顶在头上，行走轻盈，竟会滴水不洒，像杂技演员一样。

这是两个老人，他们织完布以后，老太太在上头捶打，老汉在使劲拧。

过去家家户户都有灶王。灶王是什么？ 灶王又称灶君、灶神、灶王爷。关于灶王的来历，最早起于对火的崇拜，后来演变为先炊之神，继而又发展成玉皇大帝派到各家各户的一家之主，了解人间善恶，每年腊月二十三要上天去汇报，因此便有辞灶之风俗。

灶王的文化底蕴可不简单。很多学者在研究，为什么两千年封建社会这么稳定呀？我的研究是，灶王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一个社会的稳定有显性的国家机器，军队、政权等等，还有一个隐性的统治。显性的统治是皇上，然后是道府州县，一直到乡里；隐性的统治是玉皇大帝，玉皇大帝一直管到县，没有道府州，直接就到县，县里派出的代表是城隍。他没有乡镇的概念，只要是一个自然村，不管几户，他也派一个代表。派的谁呀？土地爷。大的村子建土地庙，小的村子在墙上掏个洞，再小就拿三块板，反正要祭祀一下他。比如《天仙配》里，董永和七仙女要请个媒人，就把土地叫出来了。

 

但是，从过去到现在，显性的统治都没有到家里去。但玉皇大帝给每一家都派了一个——灶王爷，一年365天，烟熏火燎他不管，忠于职守，就在你家里。到了腊月二十三，他要向玉皇大帝汇报，玉皇大帝也要听每一家派去的汇报。后来据我了解，安徽是腊月二十四祭灶。我说，为什么腊月二十四呢？他们说，来得太多了，玉皇大帝一天听不完，他们就腊月二十四去，所以祭灶是腊月二十四。在他（灶王）嘴上抹点甜瓜，希望他到上头说点好听的，这就叫“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或者“下界保平安”。他汇报什么呢？就说这家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为了防止他说坏话，就给他甜头——甜的东西。其实老百姓有什么事？也不过就是妯娌不团结，小的不孝敬老的，老的偏心眼了，但是灶王爷有这么大的威力，让千家万户到了这一天，好好地反思一下。所以，他既是历史上维护社会稳定的一个精神控制的神，同时又是中华民族伦理道德的守护神。中国创造了太多神了，每一个神的背后都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文化底蕴。

现在做买卖的家里都供关公。你问他：“供关公干什么的？”“关公是财神，保护发财呀！看到他那把大刀，坏人就进不来。”其实，他光看到那把大刀了。实际上关公不是财神，关公讲义气，现在叫诚信，而诚信恰恰是传统商业的核心价值，也就是中华民族传统商业的精神。只有诚信，才能发财。但是你问这些老板，十个有十个都不会这么说。他们供的是关公的外壳——那把大刀，而不是供他的核心价值——诚信。

所以就把关公塑造成这样了：站在元宝上，金光闪闪。

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有很多优秀的东西，教育人的《三字经》《弟子规》，等等。但是我们没有读多少，包括把这个东西当学问来做的我们，又懂多少？过去作为启蒙，没上私塾之前就要读这些东西，“守孝悌，次谨信”等等。

 

四、中国民间手工技艺的保护与传承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也是对中国传统人文思想、人文精神与人文情怀的继承与弘扬，“民间智慧”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人脉、文脉与学脉的生动体现，民间工匠的创造表现了劳动者丰富的想象力和无与伦比的创造力，他们的作品令人叹为观止，具有跨越时空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

由于时间关系 ，今天我不谈刺绣艺术的历史，也不谈刺绣艺术创作者的贡献、以及刺绣与各种文化的关系，仅围绕四个方面简单谈一谈个人对于刺绣针法的认识与理解 ，也可以说是“刺绣针法的意义”，即“技与艺的关系”或“艺与道的关系”。

（一）一部中国刺绣艺术的历史 ，就是刺绣针法不断丰富发展的过程 ，是刺绣针法的不断创新造就了中国刺绣艺术的辉煌。研究刺绣艺术史离不开对针法的研究，这可以说是刺绣针法的第一个意义。

（二）刺绣艺术从古至今其跨越时空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及其丰富的艺术表现力和富有个性的艺术语言，其基础和根本也离不开刺绣针法的不断创新与灵活运用，这可以说是刺绣针法的第二个意义。

（三）中国刺绣艺术地域特色和艺术风格的形成，与不同地区的自然环境，不同民族的历史文化，不同地区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与风俗习惯有很大关系。但同样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不同地区人们对刺绣针法的创新与独到运用，使不同地区的刺绣艺术呈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和各自丰采。包括刺绣艺术家的个人艺术风格，这可以说是刺绣针法的第三个意义。

（四）刺绣艺术作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对象，所要保护的就是刺绣艺术的核心技艺及其传承，而刺绣艺术的技艺就是绣法和针法。保护离不开对刺绣针法的深入研究与发掘，发展同样离不开对刺绣针法的传承与创新。这可以说是刺绣针法的第四个意义。

平绣

齐针（直缠、横缠、斜缠），又名缠针，刺绣基本针法之一。线条排列均匀齐正，绣面平服。按刺绣丝理不同可分直缠、横缠、斜缠三种做法。

 

横缠

斜缠

正抢针，运用齐针由外向内分皮顺序绣制，皮头均匀富有装饰性。

反抢针，用齐针由内向外分皮扣线顺序绣制，层次清晰，具有简朴的装饰趣味。

 

叠抢针，运用齐针分皮间隔进行，皮与皮前后衔接，形似正抢。

平套针，运用等长整齐的线条分皮进行，皮皮衔接，针针相夹，镶色和顺，绣面平服。

散套针，用等长线条高低参差排列，分皮顺序绣制，线条针针相嵌，皮皮相叠，组织灵活，镶色和顺具有比较丰富的艺术表现力。

擞和针，以等长线条高低参差均匀排列，线条组织灵活，且不重叠，故绣面平薄，色彩和顺。

条纹绣

接针，以等长短针脚前后衔接连续进行，针针相接，连成条纹。

 

滚针，依纹样线条前起后落，针针相逼，连成条纹，线条转折灵活自然。

平金，用金线按纹样由外向内循序盤曲，以花线作钉线绣制，绣品光亮富丽。

盘金，是平金绣的简化，在已绣好的纹样上沿外缘盤一圈金线，作为装饰，起美化与调和色彩的作用。

结子针，用绣线绕成粒状，形似珠子，粒粒饱满。

 

拉尾子，形似打子，在每粒子后面拖一短针，像尾巴似的，故称拉尾子。

编针，用横直或斜直线条编织穿连而成图案，组织灵活，形似竹编的花纹。

网绣，用横，直、斜不同方向的线条搭乘各种连续几何形小单位，然后用相扣得方法在各小单位中绣出各种美丽的花纹，清晰秀丽，变化较多，约可绣出数十种不同的花纹。

冰纹针，用各种不同角度长条顶接绣出呈冰裂状的花纹。

松针，又称“三脚针”。用直、横、斜三针组成许多花、叶及其它图案。

 

纳锦，在纱底上运用以大套小的几何图案，绣满全幅，花纹变化多富有装饰趣味。

戳纱，在纱底上用垂直线条按格绣出各种几何形图案花纹，纹样四周留有空地，花纹变化多，且有浓厚的装饰趣味。

打点绣，也是刺绣中针脚最短的一种针法。以纱为底，按纱格经纬点斜绣，每点一针，聚集而成。

手工技艺的历史像一条河从远古走到今天，现在人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回顾手工技艺的历史，充满了人文主义的思想、精神与情怀，每一个细小的物品都传递着情感的因素与观念的诉求。正如一个民族的历史不能割裂一样，手工技艺的历史同样不能割断，民族的文化是手工技艺走向未来的坐标。前人的智慧、感恩的思想和慈悲的情怀，会给我们以深刻的思考和无尽的启示。在我们中华民族自古至今的历史上，创造了灿烂的工艺文明与无数优秀作品的默默无闻的手工艺人们，应当受到全社会的尊重，并享有尊严。

谢谢大家！

责任编辑：叶其英

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7/0112/930189.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