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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阅读苦不苦?

2017年03月15日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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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 著名学者、人民日报原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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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苦不苦?这是家长和孩子们最头疼的一个问题,特别是一些农村的孩子,不愿意读书。当然,在蓝天白云下放羊,出去割草也比读书觉得舒服,我在八岁以前经历过那种生活,确实很美。为什么要读书,读书苦不苦?先要回答这个问题。读书不是苦事,应该是一美事,它是一种美的享受,而不是负担和痛苦。

音乐苦不苦?绘画苦不苦?舞蹈苦不苦?很多人肯定会说它不苦,它很美。实际上语言艺术和音乐、绘画、舞蹈一样,同样是一种形式。形式艺术都是一种审美,都有美的一面,家长首先要让孩子们感到它是一件美事,是一种享受,而不是一种痛苦。一旦孩子感到阅读是一种美的享受,他就会进去。

我自己怎么读书的?我后来读了好很多红色经典方面的书,比如毛泽东的书,包括马列这一类的书。我们现代的人讲,你读什么毛泽东的书、马恩的书,太痛苦了。其实这不是一开始我就愿意读的,而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历史课上有一个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的影印件,影印页上有一段毛泽东的话,我给大家念一下这段话:

“抗战以来,全国人民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大家以为有了出路,愁眉锁眼的姿态为之一扫。但是近来的妥协空气,反共声浪,忽又甚嚣尘上,又把全国人民打入闷葫芦里了。”

《毛选》里很多这样的话。“欣欣向荣”“愁眉锁眼”“甚嚣尘上”“打入闷葫芦”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讲都是新鲜词,我就觉得很好奇,回去就翻大人的《毛选》,就这么开始读的。开始并不是为了内容读,而是为了形式读的。

 

一本好书首先要有语言美感,除此之外,有形象的美感、故事的美感、意境的美感、哲理的美感。一步一步,把孩子们吸引进去,让他们感到美不胜收,而不是感到痛苦。

我记得小时候在旧书摊上看到一本画册,画册上印的是我们国家的工艺品,比如一块玉石、一个瓷器,我觉得特别好看。那个旧书摊很便宜,几毛钱就买回去了。这一点点艺术欣赏的细胞植入以后,启发了我,我一生都喜欢看美术、音乐、舞蹈方面的东西。当有了这种美感以后,肯定不会觉得痛苦。

古人把文章诗词与琴棋书画一起,当作一种艺术,一种修养。现在很多家长都给孩子备钢琴,为什么呢?他觉得这是审美训练。钢琴很贵,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讲,给孩子备一架钢琴倒不如备一本唐诗、宋词,当然浅一点的,不要一上来就三百首。为什么呢?因为一万个孩子长大以后,不一定有一千个当钢琴家,甚至连一百个、十个也不一定有。但是一万个孩子里,咱们按百分之十算,起码有一千个离不了写作。从小学到大学,到毕业,到写公文,任何人都离不开文字。所以文字的欣赏、熏陶比钢琴训练更切实际。很多家长都觉得买钢琴有必要,反而常忽略了引导孩子欣赏文字的美。

1930年代,语言学家赵元任先生写了一段《施氏食狮史》,使用同一读音但字形不同的汉字来行文,借以说明汉字及汉语书面语的功能——以形表意。这段短文只能用书面语才说得清楚,口语无法直接准确表述这段同音语句的意思。

“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施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施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施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施始试食是十狮尸。食时,始识是十狮尸,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这段文字是说,在一个石头房子里住着一个姓施的人,这个人有个怪嗜好,要想吃狮子,然后发誓要吃十头狮子。他经常去市面上看能不能碰得着。这天,他到市场去的时候就碰见十头狮子了,然后用箭把狮子就射死,拿回来了。拿到狮子以后才发现,十头狮子的尸体是石头的,把它擦干净以后,他啃不动。一段话全部用一个读音,这也说明语言的魅力很大。

成都的街上有一个餐馆对联,我去吃饭的时候看到了,很有意思。上联是“百菜要数白菜好”,下联是“诸肉还是猪肉香”,它就是一个谐音。《红楼梦》里的“这鸭头不似那丫头”,两个都是ya字,同音的。比同音宽一点是同韵,这就是古诗。再宽一点,不必押韵就是散文。如果散文写得美一点,能够照顾到音韵,甚至于字,那你的散文就会写得像诗一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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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形魔方:桃花源遇仙桥诗(湖南)

湖南有一个桃园县,桃园县的景点里有一块碑,叫“桃花源遇仙桥”,这个碑上刻的字充分展示了汉字的艺术。从最中间的一个字念起,“牛郎织女会佳期”,到第四个字就用半个字来接着念,“期”字的半个字是月亮的“月”,“月底弹琴又赋诗”,“诗”字的半个字就是寺庙的“寺”,然后“寺静惟闻钟鼓響”,“響”是繁体字的“响”,“響”的半个字是“音”,“音停始觉星斗移”,“移”的半个字是“多”,“多少黄冠归道观”,“观”的半个字是“见”,“见几而作尽忘机”,“机”字的半个字是“几”,“几时得到桃源洞”,“洞”的半个字是“同”,“同彼仙人下象棋”。这么巧,半个字能接上,转了一圈,居然很完整。我相信任何外语,比如英语、俄语,都做不到这一点。

 

季羡林老先生在时,我总和他聊天,他那时候常担任国际会议翻译组组长,他说,所有文字里面,汉字是最简洁的。后来我问他,最复杂的、最占地方的是哪个?他说最占地方的是缅甸语。我第一次去苏联的时候,那时候俄罗斯还没有解体,有个老领导奇怪地问,中国人说一句话,怎么翻译要翻半天呢?这就是我们汉语言的魅力。

我开一个玩笑,上面这首诗还不够完美,最后一个字没有回到第一个字去。我就在那里面写了一首诗:

因曾数读桃花源,原知诗人梦秦汉,又因何事寻旧梦,夕阳压山梦如烟。“烟”半个字“因”就回到第一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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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在文字里找到的这种天然的美感,会让人在里面流连忘返。特别是10岁以后,只要你帮孩子找到这种美感,他就不会觉得阅读苦。阅读有一种美感,天然存在,不是一种痛苦。

我们可以找到很多诗歌的例子,比如李清照写景的诗:“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我刚从海南回来,海南的芭蕉叶有桌子这么长,一下子就想起李清照的这首诗了。

我上中学的时候,在阅览室里面读过现代诗人廖弓弦的一首诗,写的贵州、云南山区下雨的天气:“雨不大细如麻,断断续续随风刮。东飘,西洒,才见住了,又说还下,莽莽苍苍,山寨一幅淡墨画。”我退休前两年,到贵州去采访,走在山里的路上,突然就想起这首诗了,我还能够把原文背下来。这是我在中学阅览室里面看到的,写在《人民文学》封底上的一首诗。

 

散文语言的美有很多种。第一种是描述型。最有名的是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虽然不是写景文,但仍然很美。还有一个“最美劝降书”,那个景写得特别好:“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丘迟《与陈伯之书》)。它本是应用文,但这句话却成了江南美景的代表。

去年敦煌出土的一封唐代离婚书居然写得这么美:

“既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集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 ,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它高明在什么地方?在词汇里面的对照,像“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再比如课文《晋祠》:“春日黄花滿山,径幽而香远;秋来草木郁郁,天高而水清。”《晋祠》从1982年到现在,三十几年了,学生一茬一茬毕业,很多同学在《人民日报》上班碰到我就说,我们课本里学过你那一篇《晋祠》,他就举这一句话,这就说明孩子记住的还是最美的句子。

第二种是说理型。像鲁迅的《故乡》:“世界上本没有路,人走的多了也便成了路。”再比如下面这段毛泽东的幽默文字,毛泽东说我们搞社会主义要把经济搞上去,他怎么阐述这个道理的呢?毛泽东说:“搞社会主义不能使羊肉不好吃,也不能使南京板鸭、云南火腿不好吃,……羊肉不一定照马克思主义做,在社会主义社会里,羊肉、鸭子应该更好吃,更进步,这才体现出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进步,否则我们在羊肉面前就没有威信了。”

语言之所以变得呆板了,是我们后来的人把它一步一步搞成这样的。为什么搞成这样呢?就因为你没有本事,才去搞那种架子,假大空。真正的实实在在地讲,语言应该是这样的。

第三种是抒情型像大家印象很深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像今天的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很多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子特别喜欢用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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