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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狄马加:诗人的公众角色与诗歌在当下现实中的作用

2017年03月24日 13:36

 

吉狄马加 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

(未经许可,不得复制、印刷、出版,违者负知识产权法律责任)

非常高兴能来到这里与大家做一次面对面的交流。这个题目很大,需要讲的内容很多,为了方便把想说的话讲得更集中一些,今天我就讲以下四个问题。

一、诗歌一直存在于人类漫长的精神生活中

我认为,诗歌无疑是人类最古老的一种艺术形式,从某种意义而言,诗歌又是一种最年轻的艺术。我想对此在座的各位都会有共识。无论在艺术形式上发生过怎样的变化,但诗歌就其本质来讲,尤其诗歌在审美和抒情的稳定性方面,却从未有过更大的改变。这种稳定性,其实指的就是诗歌内在的精神实质,如果我们在概念上不会发生混淆的话,因为外在的形式一直在变化中。在所有的文学形式中原始民族最先找到的就是诗歌的形式,可以说无一例外。无论是对中国文学史还是对世界文学史的阅读,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与别的文学形式相比较,诗歌是一种更直接地发自人类天性、更能表达人类的心灵渴望的形式。正因为诗歌所具备的这些特征,它从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存在于人类漫长的精神生活中,并且被一代又一代的诗人传承创新,我不敢妄加断言,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文学和艺术的形式,已经停止了传承,甚至已经完全消失,但我敢肯定诗歌这种文学形式,绝不会死亡。当然需要说明的是,我在这里指的是诗歌的本质特征,指的是诗歌与人类心灵需求的关系,而不是诗歌的外在形式的变化。比如,从中国诗歌史的发展来看,就能一眼看到这种外在形式上的变化,从《诗经》开始,屈原的《离骚》、汉诗、乐府、唐诗、宋词、元曲、广义上的旧体诗以及直到今天的新诗。西方的诗歌在外在形式上的变化,同样也经历了一个在艺术上的变化过程,从歌谣开始的古代诗歌、中古时期的诗歌、文艺复兴时期的诗歌、古典主义时期的诗歌、启蒙主义时期的诗歌、浪漫主义时期的诗歌、现实主义的诗歌、唯美主义的诗歌、象征主义的诗歌、二十世纪的现代主义诗歌等等,在不同的诗歌发展阶段,诗歌在艺术形式上的变化,也是多种多样的。毫无疑问,因为人类心灵情感的天性所决定的需求,只要有人类的精神生活存在,在更本质意义上被我们称为“诗”的东西就不会离我们而去,而不同时代的诗人,对语言的创造性的运用和形式上的创新,也才不会离开我们称之为“诗”的最原初的那种发自人类天性的渴望和需求。我说以上这些只是想讲清楚一个问题:诗歌作为一种始终与人类心灵生死相伴的生命存在和表达方式,永远不会失去它特有的永恒的魅力,除非人类已经不再存在。

诗歌从诞生之日起,它就是一种原始的艺术思维方式,人类通过诗歌的语言与万物进行沟通,特别是与神灵世界进行沟通。诗歌的语言在许多古代原始民族中,都认为它具有魔法一般的力量,他们都通过诗歌语言的神秘作用,去影响和打通与神灵世界的联系,因为万物有灵是所有原始民族认识外部世界的哲学基础。比如,我们彝族历史上的《祭祀经》《送魂经》《招魂经》等等,其实就是这样一种类型的诗歌。埃及的《亡灵书》、印度的《吠陀》,可以说就是人类在这方面诗歌中最早的经典,那些歌谣、祷文、咒语和颂歌,无一不是人类的精神主体与万物有灵的客体世界的诗意写照。在人类的原始宗教中,口诵诗歌发挥的作用是任何一种别的艺术行为方式都不可能代替的。这种诗性的神秘的语言,毫无疑问,已经成为了人超越自我,并与万物和神灵世界进行交流的最有效的工具。往往在这样的时候,原始民族中的诗人和祭司的身份都会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在我们彝族中就有宗教、历法、天文、文字的传承者毕摩,他们不仅在古代宗教生活中起到了这样的作用,就是在近现代彝族聚居区的现实生活中,他们的角色仍然没有发生根本的改变。

 

我一直关注藏族《格萨尔》史诗的传承、保护和整理。《格萨尔》作为人类有史以来最长的一部史诗,这一结论我想今天不会有任何人提出异议,《格萨尔》史诗已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世界上最长的一部活态史诗,并已正式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在这里,我想着重举例介绍《格萨尔》史诗,是因为《格萨尔》史诗的传承艺人实际上就是人与神的载体和介质。作为学术研究,格萨尔艺人为什么会有超常的技能,这都有待于我们进行深入的研究,特别是那些所谓的“神授艺人”,他们又是如何得到了神灵的启示而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讲述上百部的故事,他们所具备的记忆能力,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记忆的极限,我们不可能不对这种现象感到震惊。这其中有一个现象是值得我们关注的,无论是“神授艺人”还是“撰写艺人”,他们只会写不会讲,据说写之前头脑是一片空白,写完后头脑又会变成一片空白,但只要把笔放在纸上就会一直不停地写出一部完整的格萨尔故事,但不可思议的是,当他写完后,如再要他去复述他刚写的内容,他会告诉你已经完全遗忘。“圆光艺人”等等,他们在讲述之前都会寻求一种与神灵沟通的仪式,祈求神灵给他们说唱史诗的灵气和力量。尽管我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唯物主义者,但我对这暂时还不可解释的超人智慧和惊人记忆能力,还是充满着一种敬畏。当然,这从另一个方面为我证实了一个问题,诗歌不仅仅在原始人类的生活中,就是在21世纪的今天,它依然在一些相信万物有灵的民族传统和意识里,发挥着通灵的载体和工具的作用。

讲到这里,说到诗歌的“通灵”,我想到了一位诗人,亳无争议,他是20世纪西班牙语言中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或者说他是20世纪包括了任何语言中,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这个人就是西班牙诗人加西亚·洛尔加。他认为,通过有灵性的媒介来传达诗的信息,最能发挥“杜恩德”的作用,在西班牙语中,所谓“杜恩德”的意思就是“神奇的魔力”,有意思的是我们去查英语中的“魔力”、法语中的“魔力”,其词源均出自拉丁文即“吟唱咒语”,而俄语中“魔力”的词根就是“巫术”之意。这可见诗人加西亚·洛尔加对诗歌中魔力的重视,据说他曾多次在演讲中涉及这个内容。我以为,加西亚·洛尔加是20世纪以来很少几位意识到“灵性”和“魔力”在现代诗歌创作中具有重要作用的诗人,他给我们的这一启示,实际上是让我们能够更关注诗歌的语言和音律的作用,更关注诗歌里声音的作用。加西亚·洛尔加的诗集《吉普赛谣曲》,是我读到过的20世纪最伟大的诗歌之一,尤其是他1935年写的长诗《伊涅修·桑切斯·梅希亚斯的挽歌》,更是我最倾心的经典诗篇。被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加西亚·马尔克斯称为“伟大的、最伟大的诗人巴勃罗·聂鲁达”,也曾在他的诗文中,多次赞赏加西亚·洛尔加的非凡才华,如果不是我的感觉有问题的话,在20世纪巴勃罗·聂鲁达的同辈诗人之中,他最看重最欣赏的就是加西亚·洛尔加。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天才诗人向另一个天才诗人表达的最由衷的敬意。

我在多次的演讲中,不止一次地说到诗歌是一种不朽的心灵形式,我这样讲,是因为诗歌从古到今,无时不在地都在抚慰着人类的心灵,诗歌每时每刻都在给人类的灵魂注入善和美的意蕴,诗歌其实在理性和非理性之间是一个巨大的象征,它还是人类主观世界与客观外部世界架起来的一座桥梁,在穿越时间和历史的河流上,诗歌就如同一艘航船上被风吹动着的白帆,它给船员的不仅仅是勇气和希望,而更可贵的是超出了现实的无穷的想象。对人类而言,只有诗歌,才是一种不朽的心灵形式,而这里所指的“诗歌”,亳无疑问,集中体现的就是人类精神生活中的不朽价值。

 

二、诗人在社会生活中的双重角色或多重角色

诗人在社会中是什么样的一个角色,严格地说,不是一个新的话题,我想无论是在古代社会,还是在现代社会,诗人都会有一个角色的选择问题,或者说,是社会或者公众对他的角色的一种定位。在原始社会时期,也可以说在漫长的古代社会时期,根据我的阅读经验,那个时候的诗人,其身份应该都是和部落酋长或者说祭司的身份统一在一起的。“诗人”就是“祭司”,而掌管最高宗教仪式的“酋长”,从某种意义而言也是“诗人”,他们都是在用神秘的语言连接着人与神灵世界的通道,在原始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具有“祭司”和“诗人”双重身份的他们的地位都是显赫崇高的。无论是在东方,还是在西方,当原始社会解体后,奴隶社会开始建立之时,诗人个体的名字才开始逐步出现。我们知道的埃及的《亡灵书》、印度的《吠陀》、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甚至包括古希伯莱的《旧约》,也都是无名氏的作品,有些对此感兴趣的学者进行过考证,但也无法真正确定它们的作者是谁。只有到了公元前9世纪至前8世纪的史诗时代,相传才有希腊盲诗人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传世,在中国公元前4世纪至前3世纪,伟大的诗篇《楚辞》才被标有屈原的名字而闻名于世。从严格的意义来说,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西方,诗人的公众角色都不是单一的,我曾经想过,诗人这样一个称谓,为什么和别的称谓不一样呢?特别是在中国语言中,据说在不少的外国语言中,也有这样的情况,那就是对诗人的命名,直接和人的属性联系在了一起。写作的人很多,作家、记者等等,但只有诗人才被命名为“写诗之人”,这一点很有意思。我们翻看中国和外国文学史,除了在古希腊时期王宫里设有宫廷诗人一职,比如诗人阿那克里翁、伊比科斯、西摩尼得斯、巴克基利德斯、品达罗斯等等,都是当时著名的宫廷诗人,但更多的诗人,诸如梭伦、泰奥格尼斯等,却大多是执政者和世袭贵族,只有在那样一个时期诗人的身份才被定位为仅仅是“赞颂者”和“诗人”,而在此后的漫长历史中,特别是就近现代社会而言,其实很少有我们认为的现代意义上的所谓“专业”的诗人,许多诗人的“诗人角色”和他的别的社会角色,其实也是在不断地转化着的,李白是这样,杜甫是这样,苏东坡是这样,他们都或长或短地担任过朝廷的命官,这样的例子太多。

德国诗人歌德、俄罗斯诗人普希金、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等等,他们除了诗人的身份之外,也还承担过别的社会角色,当然像歌德那样最后成为宫廷诗人的,在后来的西方社会中也是不多见的。在现在的英国,还保留着对桂冠诗人任命的传统,美国国会图书馆每几年也要任命它的桂冠诗人,这些并不能说明诗人的社会角色只能是一个角色,据我所知,当代最伟大的诗人群体中,很少有人是靠诗歌写作来养活自己的,而他们绝大部分都有着自己的其他职业,有的是教授,有的是医生,有的是新闻记者,有的是出版工作者,特别是在现代社会,社会分工越来越细,“诗人”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一个职业或者说行业身份的体现,它更像是一种精神文化代表的称谓。但是,在现代社会中,或者时间再往上溯百余年的历史以来,作家、记者却还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职业,他们其中有不少人就是靠文字养活了自己的,特别是一些通俗文学的作家。但从整体上讲,诗人却不是,如果有,也是微乎其微的特例。

在现代的伟大诗人中,许多人的身上都兼有双重的角色,法国现代派大诗人阿拉贡作为一个政治活动家,就很长时间担任过法国共产党的总书记;智利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就曾经参加过智利总统竞选,后来又长期担任过驻外大使;塞内加尔大诗人桑戈尔,是塞内加尔开国之父,曾长期担任塞内加尔总统;马提尼克伟大诗人埃梅·塞泽尔,作为政治家也曾长期担任政府要职。举例说这些,很重要的一点,我是想说明一个许多人都很关心的问题,就是诗人的社会角色绝不是单一的,特别是在今天的现代社会。就我个人而言,我在现实生活中,就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国内的一些记者只要采访我,总是要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包括一些西方的记者,也曾给我提出过类似的问题,他们总认为诗人的思维和政治人物的思维是不可调和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告诉过他们,不是所有的杰出诗人都能从事政治,同样也不是所有的政治人物都能成为杰出的诗人,但在一部分人身上是可以结合在一起的,这一点没有什么奇怪的。

 

诗人在今天还能发挥他独特的作用吗?我的回答是肯定的。诗人这个群体,包括阅读诗歌的群体,或许在这个以经济为导向的社会中,已经越来越边缘化。有人说,现在是不是写诗的人要比读诗的人还多,我想这个问题能成立的话,那不是诗人的悲哀,而是大众的悲哀和人类的悲哀。诗歌在历史上,如何选择它的受众,就一直徘徊在精英群体和广大的民众之间,这个问题也是从古到今的诗人共同画临的问题。当然,诗歌的写作永远是诗人的一种个体行为,诗人的作品只能是他们面对自己的内心、同时也面对这个世界所发出来的最富有个性的声音。尤其是在当前这样一个物质主义的时代,人类已经被理性技术和无度的消费,变得越来越失去精神的支撑,可以说,人类心灵的荒漠化程度超过了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在我们的身边可以看到真正有信仰的人越来越少,真正注重精神生活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个问题不仅仅在中国,就是在世界别的地方,也同样如此。从政府和国家层面来讲,现在我们面临的环境问题、资源问题、社会保障问题、医疗教育问题等等,需要我们要花更大的力气去解决,特别是选择一种与环境更相适应,能更好地永续利用资源,能更注重建设好人的精神生活的发展方式,对我们今天来说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从不同的社会阶层而言,今天正常的富有建设性的精神生活建设,对我们来说,也还有许多不到位的地方,它需要我们用一种更积极的姿态和行动,去建设真正合乎人的全面发展的精神家园。现代化的速度越快,人被物质不断挤压所剩下的空间或许就越小,这就更需要我们在精神生活的建设方面发挥诗歌的作用,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因为诗歌与人类心灵的那样一种特殊关系,要接救现代人的精神失落,给已经干枯荒凉的心灵洒下纯净的甘露,毫无疑问,诗歌是给迷失在物质世界的人类最好的一种治疗,这种治疗对任何一个渴望美好精神生活的人,都是一种来自灵魂的需求。有人会问我,诗真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吗?我的回答也是肯定的。199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墨西哥诗人帕斯就说过这样的话“所谓的政治科学——这是个错误的提法,因为政治是一门艺术,专家们一般只谈论经济力量和社会阶级,却几乎不涉及人的内心,其实人比精神形态复杂得多,他们会珍惜情意、感受恐惧、隐藏爱憎。而这些无论以什么形式,恰恰是诗歌真正的主题。”就在海湾战争期间,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还讲过这样的话,“如果让乔治·布什和萨达姆·侯赛因这样的人多读诗歌,世界就会变得更好些。”我想,能不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让诗发挥作用,关键是看你能不能从现在开始,就安排时间开始对人类伟大经典诗歌的阅读,我相信你一定会从这些经典诗歌中获取到极大的精神享受和灵魂的滋养。在这里,我想举几首诗的阅读经验与大家分享。第一首诗是希腊古代诗人西摩尼得斯写的,名字叫《温泉关铭文》,他写的是公元480前年波斯大军进攻希腊,斯巴达军守卫号称希腊大门的温泉关,顽强抵抗敌人,把敌人阻止在关外三天,后因有叛徒出卖,波斯大军绕道迂回其后,斯巴达军守卫者全部战死于此。这首诗只有两行,没有任何一个形容词,每一个字都像巨石一般沉重,这首诗后来被刻成纪念碑置放在当时的战场,让后人永远地緬怀。这首诗只有这样两句话:

过路人,请给斯巴达人捎个口信:

我们长眠于此,遵从了他们的命令。

 

第二首诗是美国19世纪一位天才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写的,她和美国伟大的诗人惠特曼是同时代的人,她从25岁就开始过着隐居的生活,写了大量的诗歌作品,据统计有1775首,而这些诗大多是她死后才结集出版的,她诗的主题主要是爱情、自然、生死和永恒,她被美国许多后来诗人奉为现代诗的先驱。在这里我给大家介绍的是她的一首短诗《我为美而死》,这首诗也只有短短的十一行,但它写出了诗人与死神的一种友好谦让,没有任何恐惧的意味,而把人与死亡的关系淋漓尽致地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我为美而死——

当我刚适应坟墓时

就有人躺进了邻室——

他为真而死——

他和蔼地问,我为何而死?

我答道:“为了美——”

他说“我们是兄弟——”

于是,像亲戚,一夜相遇

我们隔壁低语

直至青苔爬上了我们的嘴唇——

盖住了——我们的名字——

 

第三首是苏联时期著名的作家康斯坦丁·西蒙诺夫写的,其实他并不是以诗人而著名,他的长篇小说《日日夜夜》,是苏联文学史上描写第二次世界大战反法西斯战争最著名的叙事文学之一。就是这位并不以诗歌著称的作家,却写下了一首当年传遍了世界,现在仍然被广泛阅读的名篇,这首诗的名字叫《等着我》,他写了诗人的妻子在苦难和煎熬中等待他的情景,整首诗的语言极为朴素,读后催人泪下:

等着我,我会回来,

只要你专心等待,

等着,当黄浊的雨丝

惹起万缕愁思,

等着,当那风卷雪野,

或是暑热难耐,

等着,当别人已忘怀,

不再把亲人等待,

等着,即使毫无音信

来自地角天边。

等着,即使一同等的人

都已等得厌烦。

等着我,我会回来。

不必祝贺他们——

因为他们心中深信

早就应该忘怀。

让亲生儿子和母亲,相信我已不在,

让我忠诚的朋友们

倦于再等待,

让他们围坐炉边

以苦酒将我吊慰……

等着,不要忙着去

陪他们干杯。

等着我,我会回来

和死神作对。

让没有等我的人去说:

“咦!运道不坏。”

没有等的人怎能明白:

在枪林弹雨间

是你一心一意的等待

救我出灾祸。

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我怎能活下来——

只因你不跟别人一样,

你善于等待。

 

欣赏阅读这几首诗,我们完全可以相信,诗人在当今这样一个全球化的时代,特别是在人类深陷精神困境的境遇下,诗人和诗歌都会发挥他们不可被替代的重要作用,诗人作为人类精神生活的代言人,同样会在人类精神生活的建设中,用一首又一首美好的诗篇去慰藉人类干枯绝望的心灵。

三、诗人的精神传承与人类文明的儿子

没有一个诗人是不对之前的诗歌遗产进行继承和学习的,作为诗人,纵然具有他超常的诗歌禀赋,他有着对语言特殊的敏感和驾驭能力,但他也不得不向伟大的诗歌传统学习。因为一方面诗歌的写作作为一门技艺,一个真正的诗人就必须要经过长时间的磨炼和积累,这个积累只有通过阅读来获得。当然还有另一面,就是诗人必须要学会用诗的感知方式去发现自己隐秘的内心,同时还要去感受这个瞬息万变的客观世界。在这方面例子很多,20世纪杰出的俄语诗人,198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约瑟夫·布罗茨基,他就把以普希金为主开创的伟大的俄罗斯诗歌传统,作为自己承接和传承的诗歌精神主脉,现在从他大量的回忆文章和谈话录里我们知道,俄罗斯诗歌中的人道主义精神、面对苦难的从容和安详、对所有生命的怜悯以及对死亡会随时来临的平静心态等等,后来都一以贯之地体现在他的全部诗歌创作中。他把阅读俄语经典诗人普希金、莱蒙托夫、布宁、费特、勃洛克、叶赛宁、阿赫玛托娃、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等等,作为自己诗歌传承永不枯竭的源泉加以吸收。当然,作为20世纪俄语诗坛的一位巨匠,他对世界别的语系的重要诗人的学习也从未放弃。特别是在他流亡美国的后期,他大量阅读了在英语世界和欧洲别的语言世界中最重要诗人的作品,这其中就包括美国诗人庞德和弗罗斯特,英国诗人奥登,希腊诗人卡瓦菲斯,意大利诗人蒙塔莱等等。我认为,在20世纪最杰出的诗人群里,布罗茨基是一位无论在继承其母语的诗歌传统方面,还是在继承世界优秀的诗歌传统方面,都是最为卓越的诗人之一。他是一位驾驭诗歌语言的高手,也可以说是远远超出他同时代所有俄语诗人的一位大师级人物。他诗歌所能达到的思想上的纵深度,以及他在诗歌中使用的象征和意象的能力,也是别的同时代俄语诗人无法比拟的。有评论家把他称为“有着强大的哲学和神性背景的诗人”,对这样一个评价我认为是中肯的,毫无溢美之意。在他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对诗歌精神的传承是多么的重要。同样也让我们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就是诗人还必须吸收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伟大诗歌传统的滋养。布罗茨基还是一位杰出的政论家和散文家,这样的能力也不是许多诗人能具备的,这除了需要具备丰富的学养和知识储备外,还必须具备深厚的哲学和理论基础。在20世纪后半叶,众多的流亡西方的俄语作家诗人中,他是为数不多的两位能用第二语言英语进行写作的作家之一,另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说家纳博科夫,当然需要说明的是,布罗茨基用英文写作大多写的是政论文章和散文随笔,至于他进行诗歌创作,他一生选用的文字还是被他视为另一个祖国的俄语。

另一位诗人大家应该说都很熟悉,他就是中国现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艾青,他曾被智利伟大诗人聂鲁达称为“中国诗坛的泰斗”,我认为这个评价也是名副其实的。说到艾青,我们不可能不说到中国新诗的发展史,发端于中国五四运动的新诗,到今年就已经快一百年了,在这近一百年间,无数的中国诗人在新诗领域进行了无数艰难而又卓有成效的探索,可以说中国新诗的发展都是与中国人民争取民族自由、人民解放、国家独立的历史进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百年新诗的发展史,也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上,深深地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在中国新诗发展史上,产生过无数重要的诗人和划时代的诗歌名篇,但毫无疑问,诗人艾青是他们中间非常特殊的一位,他特殊在什么地方呢?我认为有三点。第一他是中国新诗史上写作跨度最长的诗人之一,他生于1910年,是浙江金华人,1996年在北京去世,享年86岁。他是从上世纪年代初期开始写作的,最早的名篇就是大家熟悉的《大堰河,我的保姆》。他的创作时间六十余年,可以说见证了中国新诗这一百年的大半,当然就创作时间而言,在中国新诗史上还有数十位诗人与他有着同样的经历。第二,他是中国新诗史上,特别是在他投身新诗创作的这六十多年中,在每一个时期都有着经典诗篇问世的诗人,除了刚刚提到的上世纪30年代初创作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全民族参加的抗曰战争时期的《雪落在中国的土地》《火把》《向太阳》《号手》《我爱这土地》《手推车》,解放战争时期的《黎明的通知》,50年代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海岬上》《黑鳗》《春天》,改革开放后新时期的《光的赞歌》《古罗马斗兽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经历了无数的欢欣和苦难之后,作为诗人的艾青,在他六十多年的创作实践中,在不同的历史阶段都能写出我们这个时代最具有高度和经典意义的诗歌作品,我以为是别的任何一位有这样经历的诗人都无法比拟的。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看法,不代表任何中国新诗史的编撰者。第三,他是中国新诗百年历史中,在新诗语言实践方面贡献最大的一位诗人。需要说明的是,我并不认为艾青是一位在理论上的语言学家,我更不认为他是在某种理论的指导下所进行的在语言上的白话实践。

 

中国新诗真正意义上的口语化和散文化写作并不是从艾青开始的,在此之前郭沫若的《女神》已经树立了榜样。但我想说的是,艾青从他一开始诗歌创作,就以一种清新、质朴、纯净的语言,让诗坛为之耳目一新。究其原因,我以为首先是艾青对中国汉语民间语言和口语有着细腻准确的把握,另外,他曾留学法国,他对法国诗歌和比利时诗人凡尔哈伦的诗歌的阅读,也会让他在语言上和现代汉语进行转换和比较,当然,在这一点上完全可能是潜移默化的,而不是有意为之。再就是,作为一位画家,可能许多人不知道他去法国最初就是学习绘画的,他的每一行诗让人读后都会有一个清晰的画面感。更加不可否认的是,作为一位天才的诗人,他对语言的极高的禀赋,才可能让他在上个世纪30年代就写出语言如此纯净的新诗,在这一点上,也是他的同辈诗人只能望其项背的。我讲艾青这些成就,主要是想说明,艾青是一位在中国当代诗歌史上,无论是在纵向的继承,还是在横向的移植方面,都能被堪称为大家的诗人。我不否认,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还有许多杰出的卓越的诗人,但就中国新诗一百年,如果谁问我,在这一百年中你能不能推荐出一位最重要的诗人,毫无疑问,我会推荐艾青。这是因为艾青和他的作品,都完全具备了构成一个大诗人的全部要素,无论是作为诗人个体,还是作为他的作品,毫无争议地都见证了他所处的那个动荡的、苦难的、忧伤的、辉煌的时代。

现在,借这样一个宝贵的机会,我想给诸位谈谈我作为一个诗人,是如何传承自己的民族和人类的诗歌精神的,也可以换句话说,我的诗歌创作是承接了怎样一种诗歌传统,亳无疑问,这对于诗人是非常重要的。这个话题主办者在演讲前曾向我提及,我想我也需要给大家作一讲述,我是一个彝族人,我的故乡就在中国西南部的大小凉山,这个地区过去相当的封闭,解放前的凉山和西藏一样,是当时外地人很难进入的一个区域。那里群山密布,除了山还是山,崇山峻岭是它的一大特色。那里还是中国河流最密集的地区之一,著名的金沙江和大渡河都穿越这片土地。我去过世界许多地方,这样水量充沛的地方也是不多见的。彝族在中国是一个极为古老的民族,我们的居住地主要在云南、四川和贵州,在广西也还有少量的彝族人居住。据前不久的人口统计,彝族人口已接近九百万,如果把这个人数放在今天的欧洲,无疑也还算是个庞大的数字,因为它要比欧洲许多小国家的人口还要多得多。但在中国的人口比例中它仍然是一个不大的数字,在广义上讲,彝族在中国是一个少数民族。作为彝族,我们非常自豪我们是中华大家庭的一个成员,因为作为本土民族,我们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彝族还是一个历史非常悠久的民族,我们的文明史已经延续了数千年,在古代社会,我们曾创造过足以让后人肃然起敬的十月太阳历法,它完全可以与古玛雅人的十八月太阳历媲美。我想任何一个熟知世界文明史的人都应该知道天文和历法在人类文明史中所占有的显赫地位。我们的文字彝文,作为中国本土最古老的原生文字之一,其历史与汉文的历史几乎同样的悠久,而这一古老的文字令人惊叹的是,直到今天还在彝族聚居区使用,有不少彝族作家和诗人还在用这种古老的文字进行写作。前几年,在香港还专门召开了一次古彝文申报世界记忆遗产的国际会议,这些古彝文所承载的语言信息以及它在世界文字史上的价值,已经引起了国际语言学界的广泛关注。我相信,通过大家的努力,古彝文成为世界记忆遗产的那一天不会等得太久。

 

彝族还是中国各民族中,有创世史诗传世最多的民族,《勒俄特依》《梅葛》《阿细的先基》等十余部,如果把它们放在世界范围内,就一个单一民族而言,其创世史诗的数量也是令人惊叹的。在哲学思想史方面,彝族有着自身古老的哲学价值体系,从大量的历史文献和经典著述来看,其独特的宇宙观、生命观、死亡观、伦理观以及审美观,毫无疑问都是我们中国,乃至于整个世界最宝贵的一笔人文和思想遗产。最可喜的是,这一博大精深的人文和思想遗产,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亡,在今天彝族人的思想和精神领域,它仍然在顽强地存活着、延续着。作为一个亲近自然的民族,彝族的宗教生活和世俗生活都充满着一种无处不在的诗性。我们不仅用诗歌的形式传颂一代又一代人的谱系,我们还用诗歌的方式,写下了我们民族一系列最伟大的哲学和历史经典著作,诗歌不仅仅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从某种意义而言,诗歌也是我们民族的一种生命方式,诗歌已经成为了我们全部生活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我们用诗歌来赞颂和表现英雄的祖先、伟大的自然、神秘的时间、火焰般的爱情以及刻骨铭心的对故土和亲人的思念。各位,我讲这些,实际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明确地告诉大家,作为一个诗人,我的诗歌精神源头,从一开始就来源于我所熟悉的我的民族的文化,而我也从未割断过与这种母体文化的血肉联系。这不是一个秘密,完全可以告诉你们,到今天为止,我对这个世界诗的感知方式,许多都来自于我们民族特有的对这个世界不同事物的价值判断,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这无疑是上天对我的恩宠。当然,在这里我还需要强调,也必须要强调的是,彝族的诗歌传统也仅仅是伟大的中国诗歌传统的一部分。而作为一个中国诗人,从我开始写作的那一天,伟大的中国诗歌传统就成为了我一生都会去不断追寻的一个更博大的诗的精神源头。而同样作为一个具有全球视野的当代中国诗人,我一直把世界一切优秀的诗歌传统,作为自己借鉴的另一个诗的精神源头,而那些不同国度的杰出诗人和他们的作品,对我产生的影响,也是不言而喻的。欧洲最伟大的在世诗人之一托马斯温茨·洛瓦,在写我的一篇文章中,就选用了这样一个题目“民族诗人和世界公民”。从这个角度而言,任何一个杰出的诗人,他既是自己民族的儿子、自己袓国的儿子,无可讳言,他也一定是人类文明的儿子。

四、诗人独白的内心与现实中行动的诗人

诗人的个体写作具有强烈的主观色彩,这是不言而喻的,一个杰出的诗人必须忠诚于自己的心灵,这是其作为一个诗人必须具备的最基本的素质。诗人是民族的良心,也是时代的良心,这也是千百年来为什么诗人被他的读者所热爱的原因。但是在当下,诗人不仅仅要进行书面的写作他还应该把他的政治主张、文学主张变成一种行动。就我个人来说,我就力求自己成为一个行动的诗人。当代的中国今天正在进行新的文化创造,我们生活在一个多元文化并存的世界里。毫无疑问,今天的中国应该给人类更多的文化贡献。这样,我们才能不断提升我们对外的文化影响力,使中国的传统文化以及当代文化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实际上,我们现在的世界正在经历一个不断现代化的过程,在这样一个背景和态势下,各种政治的、文化的、权力的、生态的问题,必定会让生活在这一空间里的人类去思考这些问题。对这些问题的关注,不仅仅是政治家的责任,也是生活在这一时代的所有的作家和诗人的责任。可以说,关注人类的命运和人类的生存状态也是每一个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人的责任。我们中国的作家和诗人更应该成为这个时代和生活的见证者。我们作为人类整体中的个体并不是孤立地生活在地球的某一隅,我们应该把个人命运、世界命运、人类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一直在思考,对于我们作家个体的人来说,不仅仅要面对自己的内心,更重要的是要面对这个世界、面对纷繁复杂的现实。作家和诗人不仅仅要坚守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还应该具有人类的意识。我认为这种意识就是要求我们关注人类当下的生存状态、关注人类的生存命运。作家和诗人从来就不是孤立地写作,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伟大的作家和诗人如果脱离了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现实,还能写出什么划时代的作品?我始终认为,在当下我们更要向法国伟大的作家和诗人雨果学习,把自己的文学主张和文学行动结合起来。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真正介入到中国当代的现实生活中去,才可能使我们的文化理想变成现实。我以为今天,一切有责任感、使命感的作家和诗人不能躲进象牙塔里写作,更应该站在这个时代政治的、社会的、文化的最前沿。应该随时发出正义的声音,应该成为推动人类社会不断进步和发展的重要力量。

今天,不仅仅在中国,就是在全世界许多民族都面临着许多共同的问题,这些世界性的命题都需要我们去回答。比如说,不同的民族如何依据自己的历史文化传统选择更好的与这个现代化进程相适应的方式?比如说,我们如何更好地与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和谐相处?比如说,我们如何更合理有序地利用地球母亲和祖先传承给我们的资源?我想,这样一些问题对于当代各民族作家、诗人来说不仅仅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更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同样,这个时代还要求我们必须去承担一些共同的责任。保护生物的多样性已经是这个世界普遍认同的一个原则。而在一个文化不断走向同质化、趋同化的今天,我们如何保护好文化的多样性,也需要我们作出正确的回答,因为对任何一个民族文化价值的肯定都是对人类所有生存历史的一种肯定。我认为这对今天的这个世界更为重要。我们必须要站在道德和人类发展的高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为了把这种文化主张与相应的行动结合起来,作为一个诗人和文化品牌创意人,我亲自策划和实施,已经在青海成功地创立了一系列的文化项目,三江源国际摄影节、青海湖国际诗歌节、青海世界山地纪录片节、青海国际水与生命音乐之旅、青海国际诗人帐篷圆桌会议等,已经成为了今天青海和中国走向世界的平台和途径,同样也是世界认识和了解青海和中国的重要窗口,这一系列重大文化事件的发生,已经在国际社会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比如青海湖国际诗歌节被国际诗坛评价为世界七大国际诗歌节之一,是亚洲最大的国际诗歌节;三江源国际摄影节目前已经成为了中国最大的国际摄影节;而青海世界山地纪录片节以它独特鲜明的山地主题,也是当今世界公认的唯一的展示山地民族生活、历史、文化和现实的纪录片盛会;青海国际水与生命音乐之旅,以水和生命作为永久主题通过对水和生命的赞颂,共同表达了世界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们对水和生命的共同关注,每一次活动都引起了国内外热爱自然的人们的共鸣;青海国际诗人帐篷圆桌会议,以保护土著民族文化为宗旨,倡导文化多元的理念,并已建立起了世界性土著民族诗人作家进行对话的沟通机制。同时,我们还利用青海深厚的历史文化资源,提出了以昆仑文化为主体的多元一体的民族文化概念,成功策划举办了昆仓神话与世界神话国际论坛,把重新诠释中国最古老的神话,并与世界不同神话体系进行沟通和对话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进一步展示了中国古老文化的博大精深和源远流长。成功策划举办了格萨尔史诗与世界史诗国际圆桌会议,通过对国际史诗全方位的讨论和交流,让国际社会进一步加深了对中国政府和民间保护人类文化遗产所付出的艰苦努力并作出重要贡献的了解。作为一个行动的诗人,我为我参与了这一系列的文化事件而感到欣慰,我始终认为,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我应该而且必须去做的,因为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使命。

 

最后请允许我用我的一首短诗来结束我的演讲,这首诗的题目是《我在这里等你》:

我曾经不知道你是谁

但我却莫名地把你等待

等你在高原

在一个虚空的地带

宗喀巴也无法预测你到来的时间

就是求助占卜者

同样不能从火烧的羊骨上

发现你神秘的踪迹和影子

当你还没有到来的时候

你甚至远在遥遥的天边

可我却能分辨出你幽暗的气息

虽然我看不见你的脸

那黄金的面具,黑暗的鱼类

远方大海隐隐的雷声

以及黎明时草原吹来的风

其实我在这里等你

在这个星球的十字路口上

已经有好长的时间了

我等你,没有别的目的

仅仅是一个灵魂

对另一个灵魂的渴望!

文章来源:http://www.71.cn/2017/0324/940756.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