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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昭军:近代中国文化自觉的开端
2017年08月03日 15:08
张昭军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近代中国的“文化自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中国近代史一般说是从鸦片战争开始的。那么“文化自觉”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因为“文化自觉”在一定程度上讲,也是一个现代新产生的概念。当把这个概念放到历史里面去的时候,我们要思考它的适用性。
费孝通先生在他的文章里曾经讲,近代中国人的文化自觉是从近代开始的,至少有上百年的历程。我反复琢磨,近代中国文化自觉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讲呢?结合近代陈独秀等人对于民族觉醒和文化觉悟的解释,我认为近代中国的文化自觉是从甲午战争之后开始的。在甲午战争之前,尽管中西文化的交流已经开始了,但是中西文化的交流,或者说西方文化的东来,并不意味着整个中华民族或者中国人的文化自觉已经开始了。
五四时期,陈独秀曾说过,在甲午战争之前,如果上升到明末清初的话,凡经过一次冲突,国民即受一次觉悟。但是中国人惰性太强,往往是每觉悟一次又迷糊一次,最终是“愈觉愈迷,昏聩糊涂”,一直到了今天。西方文化东来在明末清初就有了,但是中国的现代化(或者叫近代化)直到鸦片战争以后(或者说甲午战争以后)才开始,就如同在果树的嫁接过程中,嫁枝和真木如果不适合,就难以嫁接成功。也可以说,西方文化尽管在明末清初已经东来,但是中国文化的土壤还不能够接受近代文化,不能够把西方近代文化融入我们的文化传统里面来。
我这里举三个人物,来看一下我们为什么说在中日甲午战争之前,中国人还没有觉悟。第一个人物是魏源。魏源、林则徐代表了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中国人。也就是说,这是最早开始主动了解西方的中国人。魏源提出了著名的一句话:“师夷长技以制夷”,我们常把这句话作为魏源睁眼看世界的一个证据。魏源的《海国图志》在近代史上被给予了很高的地位,甚至被视作时代先声。但正如冯桂芬所讲,魏源在《海国图志》里面所提出的“以夷攻夷,以夷款夷,师夷长技以制夷”,这不过是战国时期纵横家的纵横术而已,是学习对方的长处来对付长处,也就是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说这仍然是传统的旧习,不具有现代意义。这是冯桂芬的说法。
我们再看一下明治初年,日本学者重野安绎是如何讲的。他说,中国最近有一个人叫魏源,他写了本书叫《海国图志》,这本书里面说“五洲之诸邦,皆为海国也”,也就是说,世界上其他国家都是海国。重野安绎就说,“夫大瀛环之,何往而不然?”就是说世界上各个大洲都是大海环绕的,哪一个国家不是这样呢?“汉土亦一海国而已”,中国也是一个海国而已,“何问大小哉?”中国虽然大,方圆也不过万里而已。“方数万里之内目不接海波,而自外来者皆帆于海,遂目以海国,而自称曰中土,是井底之蛙耳!”简单地讲,就是说我们的国土方圆万里,看到其他国家到我们这儿来,都是从海上坐帆船而来的,所以就认为其他国家都是海国。重野安绎用这句话来说中国人像井底之蛙一样,不知道世界的地理形势,缺乏地理知识。也就是说,重野安绎用井底之蛙来形容魏源。
我这里举的第二个人,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的两广总督叶名琛。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前,英、法、美三国公使在广东要求会见当时的钦差大臣,主持夷务的两广总督叶名琛。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说英、法、美三国的公使要求见一下外事主管部门的领导。叶名琛拒不接见,最后没有办法,在郊区的一个仓库里面,接见了这几个他看不起的,远洋而来的白皮肤、蓝眼睛的洋鬼子。因为在他的内心,夷人是低中国人一等的,于是摆出一副天朝上国大臣的架子。
1857年,英法联军广打广州城,叶名琛作为两广总督无计可施,竟然开始烧香拜佛,去找吕洞宾、李太白,求他们下凡来解决问题,靠扶乩占卜来解决十万火急的战事。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叶名琛作为两广总督,作为清政府的封疆大吏,他是何等迂腐、无知,缺乏科学知识,只有迷信。
那么,叶名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他是中国传统文化培养出来的,一个少年得志的英才。叶名琛26岁中进士,38岁做巡抚,43岁任总督,46岁任相国,一路飞黄腾达,非常顺利。这在清代历史上是非常少见的,也可以说是一个杰出的人才。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叶名琛被英国人俘虏之后,仍然端着天朝的架子,非常讲究气节。但是仅仅讲究气节,讲究男儿血性,讲究义气和情感,并不能解决现实问题。第二次鸦片战争给中国带来了无可挽回的损失。清政府的京师在第二次鸦片战争当中,第一次沦落到西方殖民者手中。
接下来我还要讲一个人,洋务运动时期的倭仁,我们后来称他是守旧派的代表。但是,这个守旧派的代表却是中国文化里非常不得了一个代表人物。倭仁是晚清时期著名的程朱理学家,他是同治皇帝的老师,曾经做过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大学士,位高权重,在政学两界声明赫赫。但是,这个掌握政学两界权柄的大人物,他的思想却非常保守。在洋务运动时期,同治六年(1867年),在同文馆要不要招收有正途出身的人员时,他据理力争,坚决反对正途出身的人员到同文馆来做翻译。他的理由是什么?他说:“天下之大,不患无才。”他说,天文、算学这样的东西,我们不需要从正学出身的人员来做,他说这是一种技艺,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非常形而下的东西。在中国传统里面,技艺在儒家看来是雕虫小技,他说这种雕虫小技不能够由正途出身的科考人员来做。他讲的非常著名的一句话就是:“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什么意思?治理国家靠的是礼义廉耻,像翻译、天文、算学这样的雕虫小技,根本不值得我们重视。也就是在洋务运动时期,儒家的士大夫们对于世界大势,对于西方的自然科学,可以说是寥无所知,根本就不重视。
正是在这样一批人的主政之下,到甲午战争当中,中国一败涂地。在此之前,我们曾经败给英国、法国,英国和法国,按照当时人的说法是远洋而来的西方大国,但现在我们败给了小国,一个岛国,用当时人的话来讲,是一个岛夷——日本,大家接受不了。甲午战争的失败和《马关条约》的签订,给中国人特别是对中国的读书人,形成了强烈的冲击,唤起了民族的觉醒。
甲午战争之后,来北京参加科举考试的知识分子,闻听《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以后,痛哭流涕,也就是说这给了他们精神上重重的一击。经过这次打击,中国的读书人觉醒过来了。身历其事的梁启超在《戊戌政变记忆》当中说:“唤起吾国四千年之大梦,实自甲午一役始也。……吾国一经庚申圆明园之变,再经甲申马江之变,而十八省之民,犹不知痛痒,未尝稍改其顽固嚣张之习”,直待甲午战争失败,中国人才醒来。“唤起吾四千年之大梦,实自甲午一役始也”,这是当事人梁启超的说法。
当时早期维新思想家何启、胡礼垣也指出,“未之战也,千人醉而一人醒”,经过这场战争以后,“一战而人皆醒矣,一战而人皆明矣”。经过甲午中日战争的打击,特别是战争失败和《马关条约》的签订,给整个中国的读书人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他们从中醒悟过来,开始做出一种新的选择,像我们熟知的孙中山、章太炎、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严复等人,都是经过这场战争以后,走向了改良或革命的道路。也就是说,这场战争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讲,起到了觉醒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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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叶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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