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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惟敏:城市·建筑·传统·现代

2017年10月18日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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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惟敏 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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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建筑历史的发展和演变

 

建筑的审美、城市的审美,实际上是我们当今社会中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生活水平提高以后,人们更多注意力不在吃饱、穿暖、医疗上了,而是放在了人居环境方面。不知大家有没有发觉,人们都最愿意关注、评价、讨论人居环境,甚至给建筑起各种各样的新奇绰号。这说明大家越来越关注建筑,关注人居环境。为什么大家这么愿意给建筑起绰号呢?原因之一,就是他们以自己审美在评价建筑,换句话说,诸位肩负着这样一个任务。

2014年9月16日,习近平总书记发表了一篇讲话,后来被民间解读成反对“奇奇怪怪”,其实“奇奇怪怪”这个词不是从习近平总书记嘴里讲出来的。我认为,习近平总书记讲的问题关键一点是,我们要提高全民族的建筑文化觉悟,或者说提高建筑文化的审美高度。

大家出国工作或考察时,比如说,住在一位朋友的家里,那么这位朋友无论是退休老人,还是在职中年人,他们都会如数家珍一般,给你介绍他们家,说我的家怎么美、怎么有建筑艺术感,这个院子怎么好,甚至于把家里收藏的古董拿出来,给你讲讲它的历史。而我们对建筑的表达,基本上都是以一种“起绰号”的方式,用一种非常形象的比喻来表达我们对建筑的理解。不能说这不对,因为我们今天的大众审美无疑也代表着我们现代的文化趋向。所以建筑师有时候就变得非常局促,一方面设计建筑时希望在自己的专业层面有所追求;另一方面,确确实实又怕被大众的审美裹挟着出问题。

 

讲到这儿,有必要讲一点历史。历史很长不能讲那么多,西方这一支历史从两河流域发源,一直延续到后来的古埃及、古罗马等等,我们就找几个节点。

我们出国考察、出国旅游,到欧洲,看得最多的是教堂,世界最著名的教堂遍布欧洲各个地方,雕梁画栋,非常精美。西方最美的雕刻、最美的绘画都在教堂里,最高的建筑艺术也在教堂里。

在西方,教堂一盖就是上百年,甚至还有超过三百年都还在盖的教堂,比如,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圣家族大教堂,由西班牙著名建筑师安东尼奥·高迪主持修建,直到现在还在不断地修建。当然,世界上体量最大的教堂是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

古希腊、古罗马最大的区别就是,古希腊建筑基本上是三角形,而古罗马基本上是一个大穹顶。原因是什么呢?你们到雅典卫城,看帕提农神庙,两千多年了,仍然是多么雄伟,多么壮丽!那个柱子十几个人都抱不过来,柱子和柱子之间的间距非常小,很高耸,很有纪念性,简直达到了人类建筑的顶峰。但是你不要忘记了,它的柱子的跨度做不大。我们现在的柱子跨度多大啊?住宅底商的柱子间距是多少?至少8米,住宅底下的商场如果柱子间距都是3米,那这个商场就没法用,越大越好,大到8米、9米那才好。但帕提农神庙柱子的间距没办法做大,柱子顶端的梁是石头的,梁上面再盖屋顶,石头的梁抗弯能力、抗折能力很差,所以跨度不能大。所以,柱子顶端的梁受当时技术条件的制约,只能是那么小的间距。

几百年过去了,意大利的维苏威火山爆发了,火山灰冲天,落地,碰到雨水硬化了,被罗马人发现了,说这个东西很神奇,它居然可以变成硬得像石头一样东西,于是他们琢磨着将火山灰运用到了建筑材料当中。一直到今天我们加上钢筋,就变成了钢筋混凝土。所以,水泥的发现者之一是罗马人,火山灰水泥在今天还是非常重要的建筑材料。我们今天的钢筋混泥土,事实上在那么多年前就有了前身。罗马人自从发现了混凝土之后,他们可以建造大跨度建筑,于是穹顶就出现了,大渡槽就出现了。这就是古希腊和古罗马最大的区别。

中世纪城市里边,基本上除了教堂就是民居。在教堂里面既可以教学、宣道、授业,也可以医治创伤。从你的肉体创伤到你的精神创伤,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可以在教堂里解决,教堂俨然变成了一个上帝惠及平民百姓的场所。但大家不要忘记,在那个时候教堂就是一种象征,一种统治的象征、一种奴役的象征,所以政教合一就是中世纪最重要的特征。中世纪的统治者将政治、宗教融为一体,通过建筑这样一种手段,把建筑变成一种统治权力的象征,变成压在人们头上的大山。建筑在那个时候是一种精神,所以大家到教堂里会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你到圣彼得大教堂,进去以后你觉得空间大得不得了,其中的雕梁画栋,那么精美,你都想象不到,在这个高大的空间里说一句话甚至都听不清。因为那时候的建筑,原本就不是为人的,它是为神的,是为神永远统治人类而造的。这是中世纪在建筑方面最重要的一个特征。

 

上世纪二十年代,出现了四个人:美国人莱特和密斯·凡·德罗、法国人勒•柯布西耶、德国人瓦尔特·格罗皮乌斯。说到德国格罗皮乌斯,会想到“包豪斯”,“包豪斯”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有的一个学派。后来慢慢发展起来,“包豪斯”就变成了一个代名词,艺术、技术、工艺、人文相结合的代名词,我们今天一说家居有“包豪斯”的味道,建筑有“包豪斯”的风格,指的就是这个。今天“包豪斯”在德国非常受尊崇,大家去德国的话,要去看一下“包豪斯”总部。

这四位都是建筑师,他们提出了几个口号:第一个口号是“建筑是居住的机器”。工业革命带来了机器,机器的制造和发生、发展是对人类的大贡献。人类发明机器、制造机器,让机器为人类做工。事实上,机器是被人操纵的,他们提出“建筑是居住的机器”,无疑是把建筑作为人们生活、工作的工具,而不是压在人们头上的大山,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向古典主义宣战。第二个口号是“形式追随功能”,为什么要形式追随功能?教室要像教室的样子,医院要像医院的样子,别都盖成教堂,别都盖成穹顶。比如开会的会场,你就要有六面体,方方正正,下面有座位、上面有讲台,而且还要开窗,形式一定要符合功能。就像我们今天说的,学校要像个学校的样子、医院要像个医院的样子、住宅要像个住宅的样子,如果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都盖成教堂的样子,就没有办法很好地使用。第三个口号是“少就是多”。第四个口号“装饰就是罪恶”。

古希腊的柱子不是直上直下的一根木头,而是石头拼起来的。上面有一点收紧、中间鼓个肚,这两条线非常漂亮有弹性,很像古希腊的人体。当然,它在结构设计上也有意义,重心往下偏,比较厚重。到古罗马时期,经济高度发展了,铁器出现了,可以开凿、雕刻,于是古罗马人开始在柱子身上刻槽,很美。不仅这样,古罗马人还在柱子上面雕了两个“小耳朵”,雕一点像花瓣、叶子似的东西,我们叫“芹菜叶”。但这“耳朵”对结构没任何意义。这些东西多半都是一种装饰,代表一种艺术的品格,代表一种艺术的积累,跟受力没关,所以他们说装饰就是浪费,浪费就是罪恶。

当然这个柱头后来凝练成西方最重要的建筑成就之一。西方现在有五个柱式,从最早的古希腊,到最后的古罗马,最华丽的柱头叫“科林斯柱式”,非常漂亮,我们学美术的人知道,在画素描的时候就会画到这种建筑。古希腊、古罗马建筑带有非常多装饰性的特征,事实上它和结构、受力无关。于是,四位大师向古典主义宣战了。

 

这个时候的建筑所呈现出来的外观,完完全全和古典主义不一样,就是后来我们说的“玻璃盒子”。我们把这个时候的理论、说教、观点、作品叫“现代主义”。现代主义在建筑界的表现,对城市是有影响的,它和古典主义是截然不同的。并且在文学、艺术、电影、音乐、绘画等领域,现代主义也都有影响,大家可以去看一看,找一找。

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房子,我们说是“现代主义”作品,你说这房子真“丑”,不仅仅你说丑,有相当一批人都说丑,很多人就把它怪罪于现代主义,说现代主义强调的是一种机器、一种功能、一种效益,动不动就要讲逻辑,以人为核心是人要操纵机器,但这东西没文化,它显得那样的粗鄙、那样的简陋。那需要怎么做呢?他们希望这些建筑有一点特征,在这样一个方方正正的建筑上面,画上一点古典主义的符号——将古典主义的东西抽象出来,变成一种符号,贴在现代主义的“方盒子”上。这批人认为,要反对现代主义,但不能复古到古典主义。他们认为一定要向现代主义宣战,因为现代主义没有文化,现代主义是文化的沙漠,但可以用这样一种古典主义的符号来调侃现代主义、批判现代主义。这成了一个时代特征,叫“后现代主义”,不仅建筑有,音乐、美术、文学都有。中国受后现代主义影响很少,但到西方去看,能够看到很多类似这样的建筑。

再往后发展,以扎哈为代表的一批建筑师,基本上展现了各种各样建筑风貌,已经总结不出什么流派,因为太多元化,也就是我们说的多元价值观。

二、演变中的中国建筑与城市

很多人都知道《TIME》(《时代》周刊),邓小平同志曾经上过这个杂志的封面。大家知道,上《时代》周刊封面,也是要有说法的。1992年邓小平同志南巡,当时《时代》周刊把他作为封面人物,为什么?就是因为拥有13亿人口的大国要揭开城市建设新篇章,全世界瞩目。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件事非常重要,所以《时代》周刊》把他作为封面人物。但《时代》周刊在做广告的时候,旁边加了一句话,叫“It is a good time”,邓小平同志说的是“我们赶上了最好的时代”。我们开始了城镇化建设的新篇章,从珠三角开始,中国的城镇化建设打开了。后来又继续开发长三角,再后来是京津冀,现在是全面城镇化建设,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香港的铜锣湾曾经是一个让我们很纠结的地方,它融合了最发达的城市建设,也融合了最底层的棚户区,它既有现代的西方文化,又有传统的中国文化,是传统与现代相碰撞、相融合的地方,我在这里面用了两个词:一个叫“复杂性”,一个叫“矛盾性”。为了解释这个词,我引用狄更斯一首诗,这首诗很多人都读过,翻译成中文是:“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狄更斯的这段话,用在我们今天的城镇建设上,特别贴切。我们今天的城镇建设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没有前车可鉴,但是又有创造性的矛盾体。显然,我们今天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矛盾,城市的建设非常复杂,它既带有功能性的特征,又带有民生的理性推理特征,同时,它还带有非常深厚的文化特征。

现在,我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上千座城市都差不多,归纳出一句话叫“千城一面”。传统城市正因为有着很强的内部认同性,才具有外部认同性。“认同”这个词,就是所谓标志性问题,就是大家所说的可以识别的问题。城市特色、地域特色变成了城市最重要的一块,如果我们把这一块放弃掉、忽略掉,一味地去追求我们认为的所谓现代化的复制,这里面的问题是相当大的。

欧洲的很多城市,今天看起来,仍旧给我们很强的震撼力,不是在于它有多么新的玻璃幕墙,而是它在一个城市空间里面承载着悠久的历史,在这样一个空间里面,你可以读到几百年前的古典建筑,你也可以读到当下最新的、最时尚的建筑,这里面讲述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城市的变迁。例如,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匈牙利的布达佩斯、瑞士的伯尔尼、法国的巴黎。

拿破仑三世在位时,下令让一个官员去做巴黎规划,巴黎的规划是一次规划而成,巴黎的建设一直被认为是今天城市建设的一个最重要的奇迹和典范。巴黎的规划发展到今天,你仍旧能够从中解读出历史的变迁和发展。二战以后,德国科隆整个城市被毁了,科隆大教堂成了一片废墟。德国人干的第一件事,是恢复科隆大教堂,大家现在可以看到恢复后的科隆大教堂。尽管它是复建,但是今天我们再到科隆去,无疑是因为这个标志性建筑把你拉回到科隆城市发展的历史当中去。

从古至今,东方的统治者往往习惯于摧毁前人的建筑,例如项羽“火烧阿房宫”。当然今天我们对文物的保护也开始“一票否决”了,中央越来越重视这件事。我认为文物保护不能仅仅停留在保护几处古迹这样的一个高度,而应该上升到文化传承、延续的高度。

紫禁城现在已经进入到第二个六百年了。在紫禁城外侧,曾经的关厢这一带,实际上是那些衙役、小官僚住的地方,它构成老北京特有的机理——里坊制。里坊制最著名的城市是北京和西安,城市形成一个传统的四合院格局,四合院就变成北京特有的文化。当然,不仅仅是北京,北方很多地区都是这样。四合院很早就申请了世界文化遗产。

 

梁思成和林徽因二位先生,上世纪20年代回到中国,在东北大学开创了中国第一个建筑系,后来抗战开始,他们又回到美国继续深造,1946年回来创办清华大学建筑系。他们走过了中国几乎所有的重要庙宇、亭台建筑,到今天为止,那些古建筑都是世界上不可多得也不可复制的文化宝藏。梁思成先生所著的《中国古代建筑史》就是中国建筑理论的基础。大家知道有一个词叫“梁陈方案”,“梁”就是梁思成,“陈”是陈占祥,一个从美国,一个从英国归来,他们一起向中央提出来一个方案。就是将北京的行政中心搬到城市的西侧,而将老北京城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因为老北京城在世界上没有第二座,它是世界文化的瑰宝,是我们人类的财富。但“梁陈方案”当时被否掉了,现在六七十年过去了,在北京东部要建城市副中心。

我们看看美国纽约曼哈顿、布鲁克林地区,布鲁克林大桥和自由女神像就在这里,早期的欧洲移民去美国的时候,坐船看到自由女神像就知道美洲大陆到了。当初开发曼哈顿的时候,曼哈顿就像一张白纸,该怎么做?修路,路的间距都一样,从下到上,从南到北。横着画,东西向叫“街”,南北向叫“大道”,网格就打出来了。百老汇大道把曼哈顿分成“东曼哈顿”和“西曼哈顿”,但是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东西向的“街”,一、三、五、七、九,二、四、六、八、十方向不一样,单数的街往东,双数的街往西,都是单行线,这就使汽车能很方便地沿着街区转弯。纽约一个街区大小约为60米乘以100米。另外,纽约除了铁路和公路之外,没有立交桥。但纽约有700多万辆车,它的效率一点都不低。

有人问,美国人为什么一开始就以60米和100米的间距划格呢?他们完全是从市场开发出发的。一个地段要想把地卖出去,想让人开发,一定要让它的商业价值最大化。也就是说,我在这块地里面盖的房子都要临街,要想一块地里面的房子都临街,那这块地就不能太大。所以,他们盖的房子多半都是中间是庭院,房子在周边建,所有的房子全临街,通过过街楼,进入内院。所以他们的街区低层全部是商业,有书店、有咖啡店、有酒吧,甚至于还有博物馆、画廊。前一阵政府说了我们要把小区打开,而美国的小区就没有封闭过。我们是把那么大一块地卖给开发商了,许多楼盖在中间,所以城市的形态就完全不一样。

我讲这件事,主要是想说城市的机理。大家可以看到,北京城和纽约曼哈顿有一个重大的差异。北京城中间是一个紫禁城不能穿越,我们南北向的路穿越起来非常困难,东西向虽然有个长安街,但是也非常难以穿越,在这样一个大格局下,你不把主要的城市功能中心迁走,还等什么呢?

 

巴黎,在大家的印象中是很美的。因为,有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凯旋门,沿着香榭丽舍大道,可以从历史一直走到现代,它的现代的顶端就是拉德芳斯大门,穿过拉德芳斯大门就是大学区,面向全新的、新世纪的欧洲,这是香榭丽舍大道的这条轴线。但是除了这几个重要的标志性建筑之外,别的建筑给你们留下印象了吗?没有印象。为什么?因为沿着香榭丽舍大道旁边的建筑,都隐退到后面去了,他们的高度差不多,色彩差不多,外立面差不多,我们把这样的建筑叫做“城市背景”。一个城市必须要有“背景”,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图底关系”,从美学的关系来说,“图”和“底”是一对矛盾,有“底”才有“图”,没有“底”全是“图”就完了。如果全部是“图”,没有“底”,每一栋建筑都想突出出来,变成“图”而不愿意变成“底”,于是这条街就毁了。把那么多优秀的建筑摆在一起,它们就变得不那么优秀了。所以找到城市里边的“认同点”是很重要的。

当我们纠结房子盖成什么样、应该怎么盖、不应该怎么盖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不要忘记另外一件事情,我们生活的城市和环境并不是一开始就充满大街小巷、车水马龙的,并不是一开始就有亭台楼阁和高架桥的。事实上一开始赋予我们的是很多自然景观和特色,这一点大家千万不要忘记。也就是说,真正的自然的这部分,实际上是很重要的。

“G20杭州峰会”非常成功,获得高度评价。但我个人觉得,很多人高度评价的不仅仅是“G20”的那几幢建筑,而是它的城市,是它的环境。如果杭州没有西湖,它还叫杭州吗?所以,如果一个城市里边有一个自然景致,有一笔自然赋予我们的财富,就一定要把它好好保存下来。

还有规划要有它的延续性,规划就是法。芝加哥大火已过去两百多年了,大火过后重新做规划时颁布下来的法律,到现在两百多年了都没有人违背。纽约中央公园,两百多年没有人动,5100多亩地没人动,谁敢在里面建一栋房子?波士顿被誉为“世界文化名城”,因为哈佛、麻省理工学院、普林斯顿、耶鲁等著名学府在那里,曾经它一样有立交桥,但1991年到2007年这十几年间,历届政府连续地接力棒式地干一件事,就是把立交桥拆掉,所有的过街交通下地。这件事在世界城市发展上被称为“大开挖(Big Dig)”。这件事对美国这样一个土地私有且政府投资有限的国家来说非常难。把立交桥拆掉以后,原来立交桥的位置成了步行街,上面有公园、文化博物馆,这些与大学结合起来,俨然就是一个“文化名城”。所以今天到波士顿去看,很难想象出它几十年前的样子。

还有一个国家值得一说,那就是法国。法国赋予总统一个权力,总统在位期间,可以批复建设一个公共建筑。所以,从埃菲尔铁塔到法国国家图书馆、蓬皮杜艺术中心,包括卢浮宫改造,都是总统批的。所以大家就知道了,为什么巴黎被誉为“现代大规划的典范”,为什么巴黎很多重要的建筑被誉为“现代城市建筑的典范”。包括蓬皮杜艺术中心这么有争议的建筑也被批准,确确实实是文化创新建筑繁荣的一种标志。上海现在也开始把立交桥拆了,将外滩“亚洲第一弯”匝道拆了。当然,北京也有很多做得好的地方,比如说颐和园的环境就一直都保护得非常好。

 

法国的尼姆有一个希腊式的神庙,这是个一千多年前的老建筑,要在它旁边新建一个会议中心,而且周边全是古建筑,该怎么做?会议中心的建筑师是英国著名建筑师诺曼·福斯特,得过普利兹克奖,他也是设计首都机场T3航站楼和香港汇丰银行的建筑设计师。他设计的外墙全部是玻璃的,用轻薄透的钢结构来做。福斯特说了,我是用现代化的材料,用柱廊的方式,向老建筑致敬;我没有用石材,是用现代的、高科技的材料,来反衬古建筑。古典文化的庄严跟我形成一种对话,我是在向它致敬。我们发现很多的古典建筑旁边,都有全新的建筑,这一点不胜枚举。我们的华人建筑师贝聿铭,也是这么做的。波士顿的汉考克大厦,旁边就是三一教堂,三一教堂旁边坐落着一个高耸的玻璃幕墙,他说我做玻璃幕墙让蓝天、白云倒映在里边,让它消解在空中,而底部的镜面玻璃倒映着三一教堂的古建筑,向它致敬,这是有深厚中国文化素养的贝聿铭先生对“古”与“今”的理解。

大家知道,现在我国二类民用建筑的使用年限是50年,70年是土地使用年限。到51年时就要进行检测,若它需要加固,就进行加固,而不需要加固就评估还能使用多少年,相当于保质期,这就叫结构安全使用年限,不同的建筑使用年限不一样。

很多东西不是质量问题,我们国家今天严抓质量,质量已经可以了。什么问题?题出错了。你一定要清楚,在你在位的时候,你提的需求只是你此时此刻的需求,如果这个建筑是百年建筑的话,你提这个需求应该考虑到至少近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使用。在你任期间所盖的房子,不代表你永远使用,所以要替后人制定设计要求,这就是非常关键的策划。

在国外,所有的建筑设计任务书,政府投资的项目,必须要经过审查,要找专家论证,没有经过审查论证就拍脑袋自己做的任务书,很有可能出现过早拆除的状况。

三、关于建筑原创的思考

我非常希望开展关于建筑的评论,让我们有一个健康的氛围。第一,我希望像习近平总书记讲的那样,我们全民族都要提高建筑文化的素养。所以今天我不仅讲理念,而是跟大家分享一些我个人的感想,也希望借这个机会让大家对好的或坏的东西都有个共识。

第二,我希望有一个健康的建筑评论氛围。可能很多人都知道文艺评论家雷达,我跟他不熟,但是我对他的观点是非常赞成的,他是这样说的,与世界上许多公认的大作品相比,当下的中国文学,包括某些口碑不错的作品,总觉缺少了一些什么。现代以来至今,中国作家在融入世界文学主流和结合本国文学传统的背景下,逐渐形成了心目中对伟大文学的看法。一直以来,总有人不断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在今天,这个被称之为“伟大”的时代里,却总是出现不了伟大的作家,出现不了我们时代的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出现不了新的曹雪芹、鲁迅或者胡适式的大家?诚然,我们拥有不少优秀的富于才华的作家,有的作品也已呈现出若干大手笔气象,可是,与我们心目中“伟大”的目标相较,距离还是显而易见的。这种观点和我们今天的建筑评论非常像。当下,关于建筑的创新与发展,主要面对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第一,产量与库存之间的矛盾。一个作家出名了,很多人都约他写书,要求两星期就写出来。两星期出书,然而脑子里边却没有足够的素材,所以只好抄别人或者自己的内容。产量和库存之间的矛盾在今天快速发展的城市建设方面也有呈现,就是恨不得三天出方案,一个星期出施工图,三个月就建好。然而建筑师脑子里没有成熟的规划方案。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只能抄。我们要给建筑师一些时间进行创作,建筑创作如同文学创作是有规律的,而且是有科学规律的。二是精神骨骼和血肉品性。这是另外一个关键词,比如,中国的小说“精神缺钙”现象日益严重。这一点我非常认同,我们的文化界、文艺界,包括建筑界,已经迅速告别了神圣、庄严、豪迈,走向了日常的个人化叙事。今天动不动就是福布斯排行榜,动不动就是利润。浮躁、自我抚摸、寻求刺激、回避是非、消解道义、绕开责任、躲避崇高等,以上这些是今天这个时代的一部分特征。当今文学最缺少的就是弘扬正面精神价值的能力,而这正是一个民族文学精神能力的支柱性需求。一个民族的文学倘若没有正面的精神价值作为基础、作为理想,作为照射行业的火光,其人文价值和精神内涵一定会大打折扣。建筑也是一样。

 

三是不能忽视对现实生存的精神超越和对时代生活的整体性把握。现在最缺少的就是面对着欲望之海、现象之林时,我们能够真正地把握住一个整体,这实际上就是我们现在整体文化自觉性的问题。

四是最关键的,就是提升宝贵的原创能力。要防止或者要反对复制、反对抄袭,“原创”二字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需要长期的观察、体验,需要经过沉重、深切、紧张,甚至是悲剧性的思考。同样,这样一种思考对建筑师也是必要的。当然,我们也有很多好的设计获得过大奖、金奖。比如,西湖边上有一个中国美院,它的老楼就是北京市建筑设计院李承德建筑师做的设计,前后做了8年,用灰砖一点点做出来的,它旁边就是潘天寿纪念馆,是非常好的建筑。很多地方都很入画、很入眼。你要慢慢地磨,要靠创作来抵抗抄袭、模仿,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精神层面上实现习总书记说的文化复兴。

今天跟大家分享的只是我个人的一些体会,不代表建筑界,也不代表清华大学,欢迎大家批评指正。谢谢各位。

【互动环节】历史大事件和城市建设的关系

观众提问:请问庄教授,您能不能讲一些大事件和一个城市建设的关系,比如亚运会、奥运会、G20、APEC和城市建设的关系。

庄惟敏:城市的发展一定要有机遇,这个机遇对城市建设而言就是大事件。2008年奥运会、2010年世博会就是大事件,包括“G20”峰会。大事件,无疑带动了城市的大发展,主要反映在城市建设和城市风貌上,所以要借助这样一个机会。世博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启发呢? 180天世博会就开完了,开完了之后这块地上的建筑都要拆除,上海市政府就借着这样一个机遇,整合了黄浦江两岸的土地,让黄浦江两岸的土地增值,这就是机遇。原本黄浦江两岸都是各种工厂,最后迁出去的是江南造船厂,这个对国家经济建设贡献巨大的造船厂,为了上海世博会也调整搬迁了。当时有人说不值得,后来发觉这是一个策略、战略,它被迁出去之后,对黄浦江两岸土地的增值,以及给城市风貌带来的巨大影响,远远超过了这个工厂的搬迁。这就是大事件带来大发展。

(根据宣讲家网报告整理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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