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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生:明清之前的才女文化
2018年02月08日 09:44
李志生 北京大学历史系副教授
在明清之前,虽然才女并不是成批出现,但也有很多,比如东汉班昭补《汉书》,这在历史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班昭是非常有才的女子,她留下了很多著作,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就是《女戒》。明清时期的才女把她视为闺塾师的前辈。为什么呢?因为班昭也曾经做过闺塾师,当然是更高等级的闺塾师,或者说她教的人更与众不同。汉和帝时,班昭曾经到后宫去做邓皇后和一些贵人的老师,被称为“曹大家(gu)”,主要是教习儒家经传和天文历算。
邓皇后在他丈夫去世之后临朝。班昭也参与了当时的政事,所以她就不止是闺塾师了。同时,班昭教的邓皇后并不是学问不好的女子,而是一个有非常深厚文化积淀的女子。邓皇后“六岁能史书,十二通《诗》《论语》。诸兄每读经传,辄下意难问,志在典籍,不问居家之事。母常非之,曰:‘汝不习女工,以供衣服,乃更务学,宁当举博士邪?’后重违母言,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父训异之,事无大小,辄与详议”。邓皇后6岁能够读史书,12岁就通《诗经》《论语》。她的兄长读书的时候,她都去旁听,而且要发问。然后她母亲就说她:“你不务正业,不做女红,将来要做这个太学的老师吗?”母亲的话,她也不能够违背,所以开始白天学女红,晚上读经典,家里称她是“诸生”。
曹大家非常有学问,她在《女戒》里提出:“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数乎!”意思是,如果只教男孩子读书,而不教女孩子读书,就是一种偏颇。她说,女孩读书也是应该的。“《礼》,八岁始教之书,十五而至于学矣!”《礼记》这部著作是八岁的男女就应该读,十五岁就要学成的书。所以,班昭既是宫中女师,也是女子教育的提倡者。她写成的《女戒》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女子,是历代女子的“塾师”。
历史上还有一个才女宋氏,被称为“宣文君”,人们一般把曹大家和宣文君并列。宋氏是前秦(350-394年,东晋十六国时期的政权之一, 氐族人建立)女经学家,名失传,籍贯不详,太常韦逞之母,非常高龄。家传《周官》学,因家里没有男孩,所以宋氏的父亲就把学问传给了她。当时的皇帝苻坚在宋氏家里设了一个讲堂,令120个学生做她的学生。讲堂前面放一个红色纱幔,宋氏就在纱幔后给大家讲周官礼注,使周官学得以保存流传。宋氏也成为中国古代历史上第一位女博士,时人称为“宣文君”。
再往后到唐代的时候,有才的女子就更多了。唐朝出了两部女教著作,一个是宋氏姐妹的《女论语》,还有一个是王相母刘氏的《女孝经》。有人专门梳理了《女论语》和《女孝经》所引的书,从中可见她们多么博学。比如《女孝经》所引用的书,包括《孝经》《周易》《白虎通》《汉书》《诗》《中庸》《礼记》《仪礼》《论语》《左传》《司马迁报任安书》《尚书》《列女传》《后汉书》《大戴礼记》《国语》《公羊传》等。
宋氏姐妹写成的 《女论语》对古籍的使用虽然稍逊一筹,但也引用了《周礼》《孝经》《世说新语》《礼记》《仪礼》《荀子》《女戒》《齐民要术》《诗经》《严氏家训》《左传》《后汉书》《尚书》等,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可以看出,这些才女有非常多的学术积累。
我再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唐朝著名才女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的才女名气并不像班昭、宣文君似的,那么受到正面评价,因为上官婉儿最后因参政而被唐玄宗给杀掉了。虽然因为参与政治,对上官婉儿的声望有一些影响,但她作为一个才女,对当时文学(唐朝文学的最大特点是律诗)的发展,有非常大的影响,可以说跟她有直接的关系。首先,她是当时文学领域的一个传说。据《太平广记·才妇·上官昭容》记载:“唐上官昭容之方娠,母郑氏梦神人畀之大秤,以此可称量天下。生弥月,郑弄之曰:‘尔非秤量天下乎?’孩哑应之曰:‘是。’”说上官婉儿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梦见一个神人给了她一杆大秤,说用这个大秤可以称量天下。母亲在她满月的时候就逗她说:“你是不是也想拿这个秤来称量天下啊?”小孩答“是”。
在唐中宗时期,上官婉儿成为了诗学或者说文学界的领袖人物。《唐诗纪事》卷三记载:“中宗正月晦日幸昆明池赋诗,群臣应制百余篇。帐殿前结彩楼,命昭容选一首为新翻御制曲。从臣悉集其下,须臾纸落如飞,各认其名而怀之。既进,惟沈(佺期)宋(之问)二诗不下。又移时,一纸飞坠,竞取而观,乃沈诗也,及闻其评日:二诗功力悉敌。沈诗落句云: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盖词气已竭。宋诗云: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犹陟健举。沈乃伏,不敢复争。”这是评宋之问、沈佺期两个文学家诗歌高下的故事。有一次,中宗高兴,凑了一个诗会,要选出一篇最好的诗。然后就搭了一个彩楼,大家把写成的诗交给上官婉儿了,其中很多诗都被上官婉儿从楼上扔了下来,就剩下宋之问和沈佺期的两首诗没有扔下来。最后又扔下来一首诗,一看是沈佺期的诗,所以宋之问取胜。上官婉儿对沈佺期的评论是,沈佺期的诗最后两句诗气已尽,而宋之问的两句诗是气犹在,也就是说后劲儿很足。沈佺期听了之后,心服口服。上官婉儿引领当时文坛的走向,进而影响到了唐朝诗歌的发展。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才女。实际上,中国古代对于妇女受教育或者说妇女有文化,是并不反对的。比如《孔雀东南飞》这首最早的叙事诗中就讲到,焦仲卿的妻子刘氏“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唐朝士大夫李华在《与外孙崔氏二孩书》中也提到:“妇人亦要读书解文字……当学读《诗》《礼》《论语》《孝经》,此最为要也。”所以在唐朝有很多有学问的女子,比如著名诗人元稹,八岁时父亲去世,从小就是母亲教他诗书,后来元稹通过科举考试获得了功名。所以史书称赞他的母亲是贤明夫人。没有很深厚的文化积累,元稹的母亲不可能教育出能参加科举考试的儿子。
唐朝孟昌期的妻子孙氏,非常善于写诗。有一天,她把自己所作的诗集都烧了,认为“才思非妇人之事”。所以,从唐朝到宋朝是不太提倡来做诗的。著名史学家、政治家司马光在《家范》里对女儿说:“至于刺绣华巧、管弦歌诗,皆非女子所宜习也。”明末清初以后,诗歌是女子才华非常重要的一项内容;而在唐宋时期,却不太主张女孩赋诗、写词,像著名的女词人李清照,大家对她的词非常欣赏,但宋代王灼在《碧鸡漫志》中却说她“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藉也”。对她的词还是有批评的,说女子不应该写“闾巷荒淫之语”。因为诗词是抒发人之情感的,那么也就很可能被认为有抒发得不当之处。
元代才女管道升是书画名家赵孟頫的妻子,擅书法、绘画、诗词,其最著名的词是《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管道升的丈夫赵孟頫给她写的墓志铭里说:“夫人天姿开朗,德言容功,靡一不备,翰墨词章,不学而能……心信佛法,手书金刚经至数十卷,以施名山名僧。天子命夫人书千文,敕玉工磨玉轴,送秘书监装池收藏。因又命余书六体……且曰:令后世知我朝有善书妇人,且一家皆能书,亦奇事也。又尝画墨竹及设色竹图以进,亦蒙圣奖,赐内府,上尊酒。尝谒兴圣宫皇太后,命坐,赐食,恩意优渥,受知两宫,可谓荣矣。”
明清时期的才女,主要是以诗词为主,这些女子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与历史不太相同的才女文化现象,比如赋诗、组诗社、做闺塾师;在明清之前的才女文化传统可以追溯到东汉时期,比如能诗能文又是皇后塾师的班昭。
才女在中国有悠久的历史渊源。在中国历史上是主张女子受教育的,但是有一段时间却并不提倡女子写诗。但到了宋元时期,风气慢慢开始发生变化,特别是明代的时候,大量的才女诗文出现,形成了这个时期的一种景观,或者说一种奇特的文化现象,也成为历史上女子大规模受教育的开端。
进入18、19世纪,西学东渐,中国与世界接轨。放眼望世界,在提倡女子自强自立的时代环境下,女子一定要接受教育。到了近代以后,女子教育变成了一种主流的无可争议的声音。从明末清初开始,女子教育受到了关注,一直延续到近代,女子受教育与强国联系起来。到现在,我们也强调女子要受教育,要自强自立,要提升自身修养,要用所学的文化知识来报效祖国,反哺父母,自立于社会。所以,闺塾师有今生、有前世,它的前世是明清之前诸如班昭之类的才女,今生是明清时期的才女。这些文化上的先辈、标杆式的人物,比如黄媛介,她们自强自立、勇于承担家庭责任,应该是我们当代女子学习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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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叶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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